深夜里,城郊幾乎沒有人聲,方圓二三里都是靜悄悄的。
時不時有鬼哭狼嚎般的吼叫從蕭山方向遙遙傳來,非但沒有破壞這份清靜,反而使其更顯幽深。
宋承望孤身一人待在宅子里,繞著鑄劍池緩緩踱步。
他得守著鑄劍池內沸騰的玄水與旺盛的真火,只有感受到池中撲面而來的暖意,心里才算踏實。
站定之后,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沉在池底的劍胚,把滿池子的玄水想象成了羊水,期待著飛劍的生命于此誕生。
“都說飛劍有靈,小家伙,你可聽得見我說話?”
“我為你尋了六年,六年啊,這六年里,我盡己所能尋了二十四味天材地寶,上到天外隕鐵,下到星海珊玨,都為你找來了。”
“聽見那吼聲沒?那是盤踞蕭山的邪魔。待你出世,我便求大伯去斬了它,用它的心血為你哺乳。”
“你啊,合天地珍寶,取山海精華,待到長成了,至少是上品玄兵。”
“或許,或許你出世時還會引發天地異象?嗨,小家伙,快快長成吧。”
宋承望一邊把玩著兩枚靈珠,一邊自言自語。
這時,一道佝僂的身影從院墻處探出,那人彎腰駝背,看似要與自己的影子交融。
“少爺。”
仿佛融入陰影的佝僂老人畢恭畢敬地作揖,而后停頓半晌,方才繼續說道:“有消息了。”
“哦!”宋承望立即停下手里的動作,關切并客氣地問道:“苗老,鶯春在哪兒?”
苗存忠悶聲悶氣地回道:“鶯春姑娘被劍閣長老追擊,為了保全少爺,她以致焚箓與熾火雷自盡,尸骨無存。”
宅子里更靜了,靜得滲人。
良久,宋承望神色凝重地盯著苗存忠,一言不發。
苗存忠與他對視片刻,繼續說道:“童阿七利欲熏心,勾結流匪襲擊劍閣,現已伏誅。鶯春姑娘已為您斬斷所有線索,劍閣絕無可能查到這里。少爺,您的心愿,圓了……老奴,真心為您感到高興,恭喜。”
“苗老這是何意?”宋承望神色微動,自他記事起,苗存忠從不曾在他面前自稱為奴。
“少爺,老奴老了,也累了,對您沒有什么用處了。”苗存忠躬身行莊嚴大禮,沉聲道,“既無用處,就不該留在府中吃白食了。”
“苗老,我先前確實說過,你需要好好休息,但我的意思是……”
不等宋承望把話說完,苗存忠雙膝觸地,跪拜道:“還請少爺念著老奴這些年的苦勞,允老奴還鄉耕田,安度晚年。”
見他去意已決,宋承望心知無可挽留,于是輕輕嘆了口氣,點頭道:“我知道了。”
苗存忠留下一句“老奴告退”,而后融入宅院的陰影,倏然遠去,仿佛不曾來過。
宋承望慢慢地轉身,等他面向鑄劍池時,腳下叮叮鐺鐺響成一片。
兩枚價值不菲的靈珠,已被他捏得稀碎。
他神容慘淡地望著池底劍胚,喃喃問了一聲:“值么?”
為了一口劍胚,落得孑然一身,值么?
“嗚嗚——”
蕭山方向傳來一聲令人心悸的嚎叫,令宋承望收起臉上透出軟弱的表情。
他仍在喃喃自語,語速越來越快,聲音越來越大,表情愈發猙獰。
“亂世未平,魔禍四起,天京、鄴都、白玉京等地都有大劫將至的傳言,在這個魔怪吃人、人也吃人的世界里,唯有足夠強大的實力方能保全自身。”
“為了得到更強大的實力,付出任何代價我都在所不惜。”
“鶯春,你看著,你等著,等到我飛劍煉成,我必定為你報仇!”
………………
劍閣三樓,海棠亭內,一位披著墨色長袍的中年男子放下茶盞,神色平淡地問:“殺死童阿七的刺客,是宋承望的貼身婢女?”
“是,秦長老已確認無疑。”嚴建淳低著頭,不敢看那中年男子的臉。
這位看起來像是讀書人的中年男子,正是定武劍閣之主,令狐千玨。
令狐主事溫文爾雅平日里總是帶著溫煦笑容,此時臉上沒了笑意,即使不做出憤怒兇狠的表情,也會令人感到畏懼。
“老秦怎么樣?傷得重么?”
“傷筋動骨,好在性命無憂,也不影響修為境界。”
“你呢,傷勢如何?”
“些許皮外傷,沒有大礙。”嚴建淳睜著眼睛說了句瞎話,此刻他兩頰枯黃,雙唇慘白,整張臉不見血色,一副搖搖欲倒的模樣,任誰看了都不會相信他只受了些許皮外傷。
令狐千玨從袖中取出一個半掌大小的羊脂玉瓶,說:“這是青玉斷續丹,每日服兩粒,用藥期間切勿修煉。”
嚴建淳猶豫片晌,雙手接過玉瓶,感激道:“謝主事。”
“這里沒有外人。”令狐千玨擺了擺手。
“是,謝師父!”嚴建淳鞠了一躬,小心翼翼地收好珍貴丹藥。
“嗯,對了,沈鴻養的細犬被宋家婢女殺了,應當補償。還有,那姜慕白立了大功,應當追賞。這二人,現在身在何處?”
“宋承望貼身婢女引爆熾火雷后,是定武衛驍騎最先趕到,據領隊的總旗官張虎所說,他帶隊趕到現場時,沈鴻已不見蹤影,之后也不知去向。至于姜慕白……熾火雷爆炸時,于二十步之內有強烈沖擊,姜慕白受了輕傷,現在家中靜養。”
嚴建淳說完,想了想,又補了一句。
“自劍閣遇襲以后,宋承望未曾回返宋府。”
“飛劍煉成之前,他不會回來。”令狐千玨憐惜地看了眼嚴建淳,嘆道,“這幾日,你受委屈了。”
“是弟子無能。”嚴建淳單膝跪地,咬牙道,“弟子辦事不力,考慮不周,致使劍胚遺失,劍閣子弟傷亡二十余人……弟子罪過深重,請師父責罰!”
“是我讓你帶人上山除魔,也是我逗留天京遲遲不歸,你又何罪之有?不過,你受了委屈,為師得替你出氣才是。”
談話時,令狐千玨周身漸漸涌出淡黃色的光暈。
說到出氣二字時,他便化作一道劍光飛出亭子。
話音未落,劍光已在百丈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