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慕白跟在令狐主事身后出了府衙,回返劍閣,一路無話。
到了三樓海棠亭內,令狐千玨用精致的琉璃杯斟了小半杯香氣濃郁的白酒,遞向姜慕白。
“喝了。”
姜慕白恭敬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暖流穿過喉嚨,香氣深入肺腑,只不過是小半杯酒喝進肚里,竟讓他覺得渾身舒泰,心神安寧。
“好酒。”姜慕白由衷贊嘆。
“喜歡就帶回去喝。”令狐千玨指了指用來盛酒的玉壺。
“好。”姜慕白一點兒不客氣,真就把手伸向了酒瓶。
令狐千玨淺淺地笑了下,以溫和的語氣說道:“你辦事得力,有功,本該追賞。不過今日你犯了大過,按規矩,功過相抵。可有異議?”
“沒有。”姜慕白取下腰側佩劍,雙手奉上。
把所有人當傻子的人,最傻。
他并不認為自己能夠騙過宋知城和令狐主事,設計誘殺只不過是給府衙造個臺階,以便主政官判他無罪。
“嗯,敢作敢當,很好。這次只當你替天行道,下不為例。”
令狐主事的語調先揚后抑,姜慕白聽出其中警告意味,當即抱拳道:“以后弟子絕不會打著劍閣的名號闖禍。”
“嗯,我已令人將你親眷送回住處。”令狐千玨點頭道,“今日準你半天假,回去收拾收拾,置辦一套武服。”
“謝主事!”姜慕白面露喜色,恭敬作揖。
所謂武服,即是結合前朝武士服特點,專為以武入道者設計的正裝。
于武修而言,武服是出席重要場合的著裝首選,令狐主事特意囑咐他置辦一套武服,顯然是要將他收入門下。
錄入劍閣名籍,便算是真正有了身份。
在這個戶籍管控嚴格、基層法制崩壞的地區,擁有一個經得起查的正當身份,尤為重要。
見姜慕白仍站在身前,令狐千玨揮了揮衣袖。
“去吧。”
“是。”姜慕白揣著少說能賣個兩三萬的玉壺離開劍閣,干脆利落地下了樓。
誘殺孫長文一事無驚無險地辦成了,而且沒有預想中可能遭受的懲罰,這出乎意料的結果令他心情大好。
雖說殺人不是件值得高興的事情,可想到回家之后又能從嬴老爺子那兒收取一筆報酬,他就壓抑不住內心的喜悅,因而一路哼著旁人聽不懂的曲調,坐著人力車回到劉家巷。
在巷口下車后,他隔著四五十步距離,遠遠望見自家房門外站了個人。
見那人正在敲門,姜慕白立刻加快腳步,匆匆趕到門前。
走近之后,他看清了那人的模樣,不由得松了口氣。
門前這人面白無須,筋肉松散,看起來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白臉,并不構成威脅。
而且,他身上穿的是青色官袍,不大可能是宋承望或孫長運派來報復的刺客。
姜慕白上下打量他一番,問:“找誰?”
青袍小白臉作了個揖,不答反問:“敢問閣下可是姜少俠?”
“不敢當。”姜慕白習慣性地抱拳回禮,而后不由自主地笑了下。
剛穿越時他常常有亂入古裝劇場的恍惚感,而今卻是漸漸習慣了,只是偶爾說些半文不白的白話,或是聽見某些特殊的稱謂時,仍會感到好笑。
青袍小白臉挺直腰桿,慷慨激昂地說道:“孫長文以無辜百姓試藥,罪大惡極,死有余辜!姜少俠為民除害,當得起一個‘俠’字。”
為民除害,當得起一個“俠”字?
這話往好了聽是在夸贊,往深了聽卻還有另一層意思:我知道你是故意殺死孫長文。
姜慕白收起笑容,正色道:“我只是為了自保,請問閣下是?”
“噢,我姓章,名齊正,現任定武府衙文書通傳一職。”
青袍小白臉做了個簡短的自我介紹,然后取出玄庭抱丹經與一個精致小巧的錦盒,輕聲道:“盒中丹丸乃是上元宗鴻鼎真人親手煉制的洗髓丹,宋知城令我為姜少俠送來,請笑納。”
姜慕白下意識地接過丹經與錦盒,接著愣了好一會兒。
他著實吃了一驚,洗髓丹能令服用者輕易突破從聚炁期到秘藏境的瓶頸,價值比之上品寶兵只高不低,而且產量更少。
品質一般的洗髓丹,也能賣出百萬高價,更不用說由上元宗真人親手煉制的洗髓丹——只有一品通玄及以上境界的修士才有資格被稱作“真人”,由真人煉制的靈丹,品質極高,一丹難求。
這么寶貴的靈丹,就這么送他了?
憑什么?
面對誘惑,姜慕白猶豫半晌,咬牙把錦盒遞了回去,說:“多謝知城大人的好意,姜某心領了。”
無功不受祿,這份饋贈太重,姜慕白擔心自己承受不起。
可章齊正卻不肯接,他連忙擺手道:“還請姜少俠不要為難章某。哦,對了,章某家住康安街,常與朱子正一起去書局看畫本,也算半個忘年交,姜少俠有空時不妨到寒舍做客,我對你這樣的豪俠人物可是敬仰的很!今日事已辦好,我該回府衙復命了。最后多說一句,孫家靠行鏢起家,孫長運繼承家業前曾結交不少江湖人士,姜少俠務必小心!”
說完,章齊正扭頭便跑,跑出巷口時踩著袍子下擺,險些摔了一跤。
姜慕白想了想,沒去追,收起洗髓丹后推門進屋。
剛進臥室,就見一枚光點迎面飛來,瞬息間沒入他眉心。
霎時,眼前天旋地轉。
………………
浩瀚無垠的大海里飄著億萬點光,仿佛繁星灑落其上,銀河流入其中。
一位目生重瞳的華服男子立于海面之上數百丈的高空,仰頭直面遮天蔽日的雷云,付以輕蔑一笑。
“區區天劫,其奈我何?”
轟隆——
雷劫挾著滅世之威降臨星海,熾白光華剎那間籠罩天地。
萬丈雷光之中,華服化為虛無,赤身裸體的重瞳男子圓睜雙目。
他看見了一個光怪陸離的新世界。
他看見一座遠勝于天京、白玉京的壯闊城池。
他看見一幢幢高聳入云的,反射著種種光彩的偉岸樓閣。
他看見有一位面容俊秀的年輕男子,立于高樓之上,對這煌煌天威視而不見,竟昂首呼喝:“區區天劫,能奈我何?”
他思索片刻,朝那高樓之上的年輕人伸手一指。
轟隆——
熾白電光立刻將其籠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