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聽潮閣前,戴道晉倚欄觀湖。
這個時節,清明剛過,谷雨未至,王府盤踞之地的清涼山,內有大湖多水氣升騰,致使霧氣彌漫。
或許是苦寒的北涼,連霧也多和江南之地不同。
江南的霧稱乳白色,輕盈如羽衣,清涼山的霧沉凝如灰鉛,貼著大湖翻滾飄蕩彌漫,仿佛將大地也包裹住。
戴道晉神思渺渺,眸子一動不動的盯著面前翻滾動蕩的霧,靈神早已放空。
半晌,才回過神來。
望著眼前的大霧,仿佛整個天地只有自己,身上那種不屬于這個世界的疏離孤獨之感不由自主的滲透出來,這種感覺戴道晉并不陌生,因為經常伴隨著自己。
每經歷一個世界,這種孤獨感就越強,只不過平日里在人前,他會隱藏起來。
輕輕的腳步聲傳來。
戴道晉收起心思,身上的那種孤寂之感消失不見。
來到身后的袁左宗,眼中閃過一絲疑惑,直以為剛才是否是自己感知出了問題。
不過隨即暗自搖頭,拋開這個疑惑。
他拱了拱手,道:“先生,大將軍有請。”
戴道晉轉身往前走去,袁左宗跟上。
書房內,幾人落座。
戴道晉看了眼眾人,李義山本就蒼白的臉色更是白了兩分,眼中血絲甚多,精神有些萎靡,明顯是心神耗費過多,沒有休息好,想來昨晚應該是和徐驍商量對策。
徐驍和陳芝豹兩人身具武道修為,面色倒是正常。
“咳咳……”李義山猛地咳嗽出聲。
徐驍看向李義山的目光有些擔心,察覺到其目光,李義山微微擺了擺手。
戴道晉溫聲道:“李軍師,身體無礙吧?”
李義山因咳嗽的有些劇烈,使得蒼白的臉色變的有些不正常的嫣紅,笑道:“多謝先生掛懷,沒事的,小毛病罷了。”
戴道晉點了點頭,沒說什么。
他自然看的出,對方的身體沉疴痼疾,早已透支了生命潛力,胸口一股活潑元氣在五臟六腑盤旋吊命,卻如無根浮萍,想來是服用了什么靈丹秘藥。
若非這股元氣滋潤,這李義山早已油盡燈枯了。
李義山撇過這個話題,看著面前的黑袍人,笑著道:“先生,我們答應接下昆侖山工事。”
戴道晉淡笑點頭,沒有說話,看著眾人。
果然,李義山話鋒一轉,道:“不過,以先生的聰明智慧,自然知道如此大的工事,牽扯到的事情甚是繁雜,人工、錢糧,所耗所費,何止千萬,以北涼的家底根本不足以支撐,還有后續的各種事情。”
這就是屬于擺事實,講道理了。
言下之意,事情我答應了,但做事過程所碰到的困難,你得幫忙解決,不然北涼經不起這么折騰。實在強人所難,那就屬于趕鴨子上架了。
戴道晉輕輕點頭,他也知道,這種事情并不是他拿刀架在這些人的脖子上就能逼出來的。
頓了下,他開口道:“你有什么想法?”
此言一出,眾人都松了口氣,面對這黑袍人,他們一直猶如霧里看花,不知深淺,生怕對方直接不講道理,不考慮實際情況,硬要把北涼往死了弄。
李義山語氣少了絲沉重,笑道:“先生開明,昆侖山工事,雖然浩大,卻與平常的并無兩樣,但就是這個浩大,所帶來的一切后續影響,甚是麻煩。”
“首先便是勞力,再次是錢糧,這是兩個最根本的問題。”
“勞力可以從民間征調,但不能太多,否則必生民怨,北涼又承擔戍土守邊,抵御北莽的責任,故而北涼不能亂。”
“但勞力少,必然影響工事進度,所以勞力問題是其一。”
“再次是錢糧,諸多民夫勞力,吃喝工錢,所耗甚巨,既然陛下已經知曉,不知能否讓朝廷撥下糧款?”
戴道晉聽了,沉吟道:“錢糧的事,皇帝不好明著來,可以暗中撥下一部分糧款,你要多少?”
李義山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每年一千萬兩。”
戴道晉點了點頭,道:”可以。“
李義山聽到他答應的這么痛快,隱秘的和徐驍對了下眼神,要知道離陽國庫每年入庫也就六千萬兩左右。
戴道晉繼續道:“至于人工……我每年再給你五百萬兩銀子,不管你是去西域抓人,還是去北莽搶人,手段勿論,我只看到結果。”
徐驍皺了皺眉,對方話中的意思很明顯,這五百萬兩是你的軍費,干什么的軍費,不言而喻。
但這需要接連不斷的發動戰爭,才能搶來這么多的勞力,而戰爭一旦開啟,后續影響就大了。
他剛要說些什么。
戴道晉掃了他一眼,道:“你們千防萬防,防著皇帝對徐家對北涼下手,這件事我也可以為你們攔下,保你們北涼王世襲罔替,不至于落得衰亡局面。”
隨即扭頭看向李義山,道:“你以后也不用躲在聽潮閣里寫那勞什子針對皇帝的十六策對和什么北涼治政六疏,心血都熬干了,以致油盡燈枯。我為你重塑體魄,你以后就輔佐徐驍好好把昆侖山工事做好。“
一股腦的說了這么多,戴道晉心中頗為不耐。
李義山瞳孔一縮,心中異常驚駭,他十幾年幾乎沒有出過聽潮閣,就連徐驍都不知道自己在為以后做的準備,此人是怎么知道的?
徐驍聽了,顧不得感激李義山的付出,看著這黑袍人急聲道:“先生能救元嬰?”
他這幾年請了不知多少杏林國手,便是御醫也請來了,但都對李義山的病情束手無策。
戴道晉輕輕點頭,道:“雖然麻煩,但也不是沒有辦法。”
徐驍聞言大喜,起身對著戴道晉俯身一禮,道:“多謝先生。”
從昨天到今天,一直心情沉重抑郁的他,此刻才真正的感到高興起來。
李義山見徐驍的樣子,不禁心中感動,徐驍一直以國士待他,他一直覺得自己耗盡心血做的那些準備,是自己應該做的,不然如何走的心安。
戴道晉看著這一幕,沒什么反應,眼神反而冷漠了幾分,淡漠的眼神掃視幾人,語調平靜:“你們的后顧之憂,我已經為你們掃清,希望你們把事情做好,不要讓我失望。“
“給你們十年的時間,到時候,我要看到完成的工事。”
平靜的語調之下,壓抑的暴虐似乎要噴薄欲出。
徐驍默了默,對方沒有說若是完不成會怎樣,但弦外之音是個人都能聽出來。
他沉聲道:“先生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