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過只是一個年方二八的少女,冷南弦這樣想,究竟是怎樣的經歷會令她時時刻刻如履薄冰一般,心驚膽顫地生活?
而面對著自己的試探,她是毫不友善地躲藏進堅硬的盔甲里,展示出渾身驕傲的刺,小心翼翼地提防著自己,清冷而又倔強。
冷南弦向著安生突然伸出手來:“方子給我。”
安生一愣:“什么方子?”
“適才我給你妹妹開的方子。”
安生不明所以,但是仍舊將懷里帶著體溫的方子摸出來,遞給冷南弦。
冷南弦接在手里,自一旁藥箱里摸出一截炭筆,略一沉吟,將上面兩味藥材劃去,然后重新添了一味藥,疊好交還給安生:“按照這個方子抓藥,可以解癢清毒,但是身上的風團會延遲兩日消退......尋常郎中看不出病因。”
安生不禁就是一愕,傻乎乎地接過藥方,一時間卻不知道應當如何反應。
他這是在幫自己,是不是應當謝謝他?
馬車已經緩緩停下,老王頭在車外輕聲道:“二小姐,冷神醫,已經到了。”
冷南弦撩開車窗上的簾子,見已經到了自己藥廬,沒想到竟然這樣快。
他撩簾跳下馬車,回轉身拎起藥箱,然后抬手撩開車簾,對著安生道:“忘了叮囑你一句,效仿神農親嘗百草是愚蠢的,有些方子不能試,比如......千屁王。”
安生一愕,頓時就反應過來他話中的揶揄之意,滿臉羞窘,氣呼呼地嬌嗔一聲:“你......”
冷南弦已經忍住笑意,轉身離去,脊梁筆挺,白衣飄飄,猶如玉樹臨風。
安生輕哼兩聲,憤憤地一掌拍在車廂上,目光所及,才發現冷南弦臨去夏府之時,手里拿的醫書遺落在了馬車之上。她撿起來,隨手翻閱,見是一本記載了咳癥的手札,心里不由就是一動。
當初母親病重,最初就是咳癥的癥狀!后來逐漸厲害,直到咳血。
她激動地翻閱兩頁,頓時如獲至寶,唯恐冷南弦覺察之后,返回來討要,忙不迭地吩咐老王頭一聲:“王伯,我們快走!”
回到夏府,薛氏與夏紫纖仍舊還逗留在夏紫蕪的屋子里,娘兒三個悶聲嘁嘁喳喳地說話,見到安生回來,便立即住了口。
安生將藥與剩下的銀兩交付給薛氏,薛氏關切地詢問道:“關于你妹妹的病情,冷神醫可還有什么叮囑?”
“有的,”安生信口細聲道:“冷神醫說,三妹這些時日最好要忌口,飯食以清淡為主,被褥衣服經常晾曬,也最好不要外出受風,這風團一見涼風便容易復發。”
薛氏便轉身對夏紫蕪叮囑道:“你看,冷神醫也是這般叮囑的,這些時日便不要四處走動,多在屋子里養著,不要見風。”
夏紫蕪心里頗為懊惱,咬牙切齒地恨聲道:“若是一旦讓我捉了把柄,知道究竟是誰在背后害我,我決計不會輕饒了她。”
安生將頭垂得愈加低,做賊心虛,覺得夏紫蕪分明是意有所指。
薛氏微蹙了眉頭:“你的猜疑也不無道理,只是,這沒個憑證,捕風捉影的話還是不要亂說,免得將來傷了你與她之間的和氣。”
夏紫蕪冷哼一聲道:“她一個要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將來回娘家還是要看我臉色呢,我不樂意將門一堵,她想進孟家門都不成!”
一旁夏紫纖輕咳一聲,打斷了夏紫蕪的話,薛氏也瞪了她一眼,示意她當著安生的面不要胡說八道。
安生心里已然打了一個轉兒,對于夏紫蕪口中所說的“她”心里有了計較。儼然,夏紫蕪是在以將來孟家的女主人自居,而這要嫁出去的閨女,除了姐姐所說的那個小姑子孟靜嫻還能有誰?
看來夏紫蕪這次孟家之行,定然是遭遇了孟靜嫻的揶揄,心里懷恨,并且將自己生病一事,歸咎到了她的身上。
夏紫纖望著安生,眸光閃爍:“冷神醫為何獨獨點名讓姐姐相送呢?看他性子清冷,不是多么平易近人。”
安生敷衍道:“他說是有一味藥材外間藥鋪里不好尋,所以讓我跟著跑腿回了藥廬。”
“冷神醫想得倒是周到。”薛氏由衷贊嘆一聲。
夏紫纖笑吟吟地道:“二姐出馬,竟然立即便將冷神醫請了回來,可是好大的面子。”
薛氏也是猶疑著問:“就是呢,這冷神醫看起來溫潤,實則清貴,如何對你看起來格外賞臉?”
安生心里暗自罵了一聲,這事情果真就是受累不討好,薛氏看著自己不順眼,怎樣都能雞蛋里面挑出骨頭來。自己若是請不來冷南弦,少不得一頓責罰,請來了,便又疑神疑鬼。
她牽強一笑:“四妹可真是抬舉我了,我哪里有這樣本事?一去了便吃了一個閉門羹,小廝連門都不開的,還對著我一頓冷嘲熱諷。后來,冷神醫在院子里許是聽到了我抬出父親的名號,多少顧及情面,他便命小廝開了門。我一五一十地回稟了,說是妹妹身子不適,他二話不說,就命小廝取了藥箱出來。”
夏紫纖聽了安生解釋,眸中竟然煥發出不一樣的神采來,聲音里掩飾不了的激動:“那你可曾告訴他是哪個妹妹身子不適?”
安生搖頭:“沒有明說,呃,后來他問起了。”
原本只是無意間的一句話,竟然令情竇初開的夏紫纖頓時心如鹿撞,莫名興奮起來。
薛氏看了她一眼:“怎么想起較真這個來了?”
夏紫纖略有慌亂地掩飾道:“沒什么,隨口一問而已,覺得他架子委實有些大。”
薛氏點點頭:“但凡有點本事的人脾氣都怪,這冷神醫我看著,來頭應該也不小。”
夏紫纖頓時就生出盎然的興趣來:“他是什么來頭,母親知道么?”
薛氏搖搖頭:“我足不出戶的,哪里知道這些?就是看他那周身的氣度,言談舉止,可不是小門小戶的寒酸樣。他身上的衣裳看起來不起眼,粗布麻衫,那是咱們不識貨,聽你父親說,那可是‘一寸錦一寸金’的流云軟綢。還有他今日手里提著的那個藥箱,你們知道是什么材質的嗎?”
夏紫纖與夏紫蕪是后來才進了夏府,見識不比安生自幼耳濡目染,皆齊齊搖頭:“是什么?”
“沉香木!”
“沉香?!”夏紫纖書讀得多,自然知道沉香木的名貴,不由驚呼出聲:“用沉香木做藥箱?”
薛氏頷首道:“所以說,他家境的殷實可見一斑。”
“那又如何?”夏紫蕪冷哼一聲,極為鄙夷道:“他縱然是靠行醫富可敵國又有什么用,還不只是個下賤的江湖郎中?最最出息,將來能進太醫院,給宮里的主子們看病,將腦袋掖在褲腰帶上。”
夏紫纖一聽姐姐貶損冷南弦,就有些不痛快:“姐姐一直都是這般勢利,就是喜歡那潑天權勢。聽說明年便是大選之年,你干脆進宮做娘娘好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多么榮光。”
安生一聽夏紫纖這話,頓時身子便是一震,一股涼意順著脊梁骨直沖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