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紫纖狠心道:“如今我父親還在大牢之中,生死未卜,正是需要銀兩打點的時候,府里也是捉襟見肘。你獅子大開口,一張嘴就是八千兩銀子,這可不是小數目,這是要掏空我們府上所有積蓄。府里就只剩下我母親與我們相依為命,若是為你還了這賭債,以后我們怎么辦?”
“這是怎么回事兒?”端午低聲問一旁的一個小丫頭。
“今日薛家舅爺來的時候被打得鼻青臉腫的,身后還跟了幾個兇神惡煞的漢子,說是薛家舅爺欠了他們八千兩銀子的賭債,若是今日還不上,就斷了舅爺和表少爺兩條腿。
一開始夫人也氣惱,說舅爺這是雪上加霜,不想管。可是舅爺跪在夫人面前痛哭流涕,再加上旁邊那幾人嚇唬,夫人心就軟了,一口應承下來。這不若非四小姐攔著,那銀票早就給了舅爺了。”
安生這時候便隱約明白過來,這是薛釗在外面欠了賭債,被人追討,跑到夏府里找薛氏求助來了。不早不晚,正是夏府出事的時候,八千兩,這薛釗真是敢要。
“不是還有我和你表哥嗎?我們兩人一樣能養你們!”薛釗立即一口大包大攬下來:“再說了,你父親犯的可是滔天大罪,估計是要抄家的!沒準什么時候,判下刑來,官兵就一涌而進,把宅子銀錢沒收充公了!還不如索性救濟了我們。”
“是啊,姑母,修良好歹也是你半個兒子,以后姑父不在,表弟還小,也就只有我是你的依靠了。難道你忍心就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斷了侄兒一條腿?我可冤枉啊。”
薛氏一聽,愈加地六神無主,用帕子掩面,痛哭出聲。
“你養我們?你憑什么養我們?暫且不說,當我們落魄身無分文的時候,你究竟是否能履行你的諾言,先問問你,憑借什么養我們?這些年里,你花天酒地,哪一兩銀子,不是從我母親這里拿走的?我夏家才是你的搖錢樹!”
利字當頭,夏紫纖說話也毫不留情,每一句都“啪啪”地打薛釗的臉。
薛釗頓時就急了:“姐姐啊,你可不能聽她胡說八道啊!咱們倆可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親兄妹。這些年里,都是兄弟在幫襯著你啊。否則,你能住這么好的房子,奴仆成群嗎?天地良心吶!姐夫一走,可又是弟弟我跟你相依為命,若是弟弟再有什么三長兩短,誰還幫你?”
身后兩個大漢橫眉怒目:“老子沒有功夫聽你們在這里唱苦情戲!給個痛快話,是要錢還是要命?我數到三,你們自己做決斷!”
薛釗頓時嚇得抖若篩糠:“姐姐,救命啊!”
薛氏一咬牙:“簡直就是造孽!薛釗,我就是上輩子欠了你的!”
薛釗面上驟然一喜:“兄弟我下輩子做牛做馬,粉身碎骨,一定報答姐姐。”
安生站在門外,就是一聲冷笑:“既然舅舅想要粉身碎骨報答母親,那母親干脆就現在成全了他吧,何須再大費周折?”
薛釗一聽到安生的聲音,頓時就著急了,害怕她壞了自己好事:“姐姐,這個小賤人那是巴不得兄弟死了,以后就沒人給你們撐腰了,你可千萬別聽她的,趕緊讓人把她趕出去。”
安生一步邁進廳里來,望著薛氏,冷聲道:“母親可要想仔細了,我夏家如今正是危難之時,需要上下打點花費不少。這銀兩一出手,日后父親的案子若是有需要銀兩周全之處,我們也只能無可奈何。其中利弊,母親自己權衡。”
薛氏的手頓時就僵住了,又有些猶豫。
那兩個漢子手里的刀往前一寸,架在薛釗的脖子上:“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還不上老子直接剁了他!”
“不要!”薛氏一聲驚呼:“還,我們還!”
安生微微一笑:“欠債還錢,的確是天經地義,可惜,殺人償命,更是天經地義。從今天開始,若是他薛釗遭遇什么不測,我們便認定乃是你們所為。
我們的確是正在危難之時,但是你也不要忘記了,我大伯如今還仍舊是大理寺少卿,想要追究你們的死罪應當是易如反掌。”
兩人一聲獰笑:“別拿官府嚇唬我們,我們手里有借據在,他薛釗可是白紙黑字按了手印的,就算是鬧騰到官府,一樣是我們占理兒!今日若是不還,老子先剁了他的腿!”
安生更是不急不慌:“廢了腿舅舅倒是老實了。母親可以養著他,保他一輩子衣食無憂。怎么算都劃算。”
薛釗頓時就急了:“夏安生,你怎么就這么黑心?你是巴不得我死是不是?”
安生笑得意味深長:“我再黑有你黑嗎?你親姐姐正是最孤苦無助的時候,你不幫也就罷了,偏生還往她心口處再捅一刀子,勾結別人,趁機前來做戲謀奪錢財!”
“呸,胡說八道!”薛釗恨不能跳起來與安生理論:“姐,這是咱們兄弟之間的事情,你還不將她趕走,讓她在這里摻合什么?”
“被我一言戳穿,心虛了是不是?”安生胸有成竹地笑笑,轉頭面對薛氏:“母親難道你就不想想,他薛釗身無分文,人家憑什么讓他欠下這么多銀子?開賭莊的人又不傻!他們分明就是伙同了來騙你銀子的。”
這話一出,周圍頓時就安靜了片刻。
薛氏驚疑,薛釗驚慌,夏紫纖驚詫。
她們一直都在糾結是否替薛釗還這八千兩銀子,但是誰也沒有懷疑過此事的真假,因為誰也不敢相信,薛釗會在這個時候落井下石,坑害自己的姐姐。
“胡說八道!”薛釗頓時惱羞成怒,暴跳如雷:“現在刀就架在老子脖子上,你以為老子愿意?她是我親姐,我害誰都可以,能害我姐嗎?姐你可千萬不要聽信別人挑唆,如今兄弟可是你最親的人了。若是我出了什么意外,以后誰還會誠心誠意地,鞍前馬后地幫你?”
他身后的人一腳就將他踹了出去,掄起手里菜刀:“不見棺材不落淚,讓老子先剁了你一條腿,看看他們信還是不信!”
俗話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更何況薛氏那是關心則亂?
她一伸手,就從懷里摸出了早就準備好的銀票:“我信我信,手下留情,這債我替他還。”
“母親!”安生急得直跺腳:“他們這分明就是唱雙簧騙人的!你不能信!”
薛氏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這是我自己的事情,夏家也是我當家,還輪不到你來教訓我!”
夏紫纖也是將信將疑:“母親,慎重為好!”
薛氏同樣是怒氣沖沖地瞪了她一眼:“你胳膊肘向外拐是不是?他可是你親舅,你爹怕是指望不上了,將來除了他咱們孤兒寡母的還能依靠誰?你怎么也聽信她夏安生胡說八道?!”
薛氏聲色俱厲,適才還在據理力爭的夏紫纖頓時就軟了下來,不敢再多言。
有漢子上前,一把就搶走了薛氏手里的銀票,清點一遍,將手中借條一把丟在薛釗的臉上,沖著那幾人一揮手:“不多不少,這筆賬就這樣了了。”
薛釗撿起那借條,兩下就撕了一個粉碎,膝行上前,抱著薛氏的大腿痛哭流涕:“姐,這世上只有你對兄弟最好了,兄弟以后再也不賭了,我改頭換面,重新做人,幫你撐起這個家!”
薛氏抱著薛釗同樣是嚎啕大哭:“兄弟啊,姐以后可就只能指望你了,你可千萬不能再有什么三長兩短,那可讓姐姐怎么活啊?”
幾個大漢沖著安生得意一笑,揚長而去。
安生勢單力薄,猶如螳臂當車,哪里能攔阻得了?
她頹然地苦笑一聲,不愿意留下來繼續看他們做戲。轉身再次出了夏府,四顧茫然,不知道何去何從。
她精疲力盡地坐在臺階上,將臉埋進臂彎里,感到深深的無力。
這個家,即將支離破碎,愚昧而又偏聽偏信的薛氏已經是指望不上,自己作為夏家現在的長女,自然有義務撐起這個家。
但是,能嗎?她覺得有些高估自己了。面對一場這樣簡單的騙局,自己都無能為力,更不用說搭救父親了。
她想冷南弦了,多么盼望著他此時能在自己身邊,即便同樣是束手無策,好歹安慰幾句,她心里也好受許多。
有輕輕的腳步聲,向著她走過來,蹲在她的身邊。
“小姐。”
是端午。
安生頭也不抬,聲音里微微有了哽咽,難過地顫動著肩膀:“端午,我想我師父了,突然好想。”
端午輕輕地推她:“小姐,小姐。”
她將臉埋得更深,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此時的狼狽。
一只手緩緩地撫摸著她的頭發,慢條斯理,令她感覺到了云淡風輕的安然。
她慢慢地抬起頭,滿臉的不敢置信:“師父?”
冷南弦就蹲在她的跟前,如玉的臉上帶著春意融融的暖意,微微勾起唇角,輕啟薄唇:“哭什么?不是有師父在么?”
安生想哭,想撲到冷南弦的懷里歇斯底里地發泄一場,眼眶慢慢地紅了,然后淚水承受不住滿腹的委屈,“撲簌簌”地落下來。
“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