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安然一直絮絮叨叨地說。她性子軟,所以受了什么委屈都是喜歡把它放在心底,自己一個人默默承受。時間長了,就爆發出來,忍不住想要找一個人傾述。
最初時,自己在孟府的不如意,她害怕安生惦記,都不敢告訴她知道,今日被安生撞破,索性便不再隱瞞,一股腦地傾倒出來。
“人家都說,女子成親之后,在娘家就是客人,婆家就是外人,如今真正地感同身受。嫁到孟家來,雖然婆婆對我好,也不嚴苛,沒有那么多的規矩,但是卻始終就是將我當做外人,一直小心提防著。
我每日里小心翼翼,在一起用膳都要看她們臉色,就害怕自己一時失禮,被孟家人看不起,讓孟靜嫻一頓冷嘲熱諷。
孟靜嫻原本就看不起我,從下人口中得知,她原本是攛掇讓她哥哥娶她的一個閨中手帕之交的,結果沒有得償所愿,所以這才將一肚子怒氣撒在了我的身上,橫豎看我不順眼。
什么低娶婦,高嫁女,還是門當戶對最為重要,我也不會這樣卑微到塵埃里。
若是當初,我許配的只是一戶普普通通的莊戶人家,雖然沒有奴仆伺候,富貴榮華,可是我可以挺直腰桿,活得理直氣壯。
安生,聽姐姐的,以后尋婆家,千萬不要貪戀什么權勢,富貴,這些對于我們女人來說,壓根沒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對方人品,待你如何。”
安生一直在耐心聽安然說話,安然時而黯然神傷,時而柳眉緊蹙,滿是怒氣,一直喋喋不休,與她印象里那個溫婉如水,嫻雅安寧的姐姐大相徑庭,更像是一個怨婦。
等安然話音一落,安生方才鼓足勇氣問:“姐姐,嫁給孟大哥你后悔了嗎?”
安然一愣,然后又斬釘截鐵地搖頭:“其實算不上后悔,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子事情,總是忍不住胡思亂想,鉆進牛角尖里,半晌出不來。一直在糾結,苦惱,可是捫心自問,你孟大哥對我很好,孟家也的確是詩書傳家的良善之家,我應該知足的。”
安生仔細查看安然面色,見她面色萎黃,并非往日里的紅潤,便問道:“平日里除了喜歡胡思亂想,身子是否有什么不適?”
安然頷首:“興許是有了身孕的緣故,總覺得身子極是倦怠,頭暈易驚,夜間休息好不容易入睡,一有什么動靜便醒過來,心亂得厲害。”
安生神色一凜:“姐姐,你伸過手來,讓我看看。”
安然一怔:“怎么了?”
“沒事,就是想看看你脈象穩不穩?”
安然依言伸手,安生將指尖搭在安然的皓腕之上,略一沉吟。
“怎么樣?”安然清淺笑道:“看這架勢,有模有樣的,還真的像是那么一回事兒。”
“什么叫像,我原本就是。”
安然倒出一肚子苦水,心情好了許多,抿著嘴笑笑:“好好,就是,盼著日后我家安生能成為名揚長安的女神醫,姐姐也能沾光。”
安生啐一聲:“胡說,沾大夫的光有什么好的?”
兩人相視一笑。
安生方才一本正經地對安然說:“你可不能一直老是這樣胡思亂想的,這樣對孩子很不好。說個不吉利的,你現在由于思慮過度,心血虧虛,肝氣郁結,逐漸引起五臟氣機不和,已經導致心神失養。所以才會這般亦悲亦喜,心悸怔忪,困倦乏力。
還好,癥狀不是太嚴重,可若是耽擱時日久了,你一直這樣勞傷心脾,很容易對胎兒造成影響。”
安然不由就是一驚:“有這樣嚴重?”
安生點點頭:“絕對不是危言聳聽,就像你自己所言,心情郁悶,容易鉆牛角尖里出不來,時日久了,會產生悲觀厭世的抑郁情緒,自己都無法控制。而且強烈的情緒變化,極易滑胎,死胎等,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安生一說,安然頓時就大吃一驚,慌亂地游離目光:“那那怎么辦?就說如何每日里都這樣煩亂,心神不寧的?”
安生忙不迭地安撫:“沒事沒事的,姐姐,我剛看過你的脈象,還不是太嚴重,只要你自己用心調解,會走出來的。”
安生的話,令安然出現了顯而易見的煩亂與浮躁:“可是,可是我忍不住會胡思亂想,總是情不自禁地就浮現出那一日書房里的情景,然后自己賭氣,恨得直扯頭發。經綸愈是給我解釋,說什么一時動情是歡情香的作用,我就愈加覺得他是欲蓋彌彰,遮掩自己的心虛。”
“歡情香?”安生詫異地眨眨眼睛:“大夫說那味道是歡情香?”
安然點頭:“是啊,不是你交給青橘的嗎?”
安生一愣,然后笑著道:“錯了,我哪里會有那種下作東西?若是被師父知道了,不要罵死我?我給青橘的,乃是五石散,可以令人神志不清,產生興奮而已。若是大夫說什么歡情香的氣味,怕是真是夏紫蕪在其中動了什么手腳。”
安然將信將疑:“真的?”
安生鄭重其事地點頭:“那是自然,我還能騙你嗎?”
安然頓時心里就覺得撥云見日,豁然開朗起來,一直縈繞在自己心里的悶氣瞬間煙消云散。
她歡喜得面上都浮現起一層紅暈:“如此說來,經綸他果真是受了害,情不自禁?”
“那是自然,那歡情香藥效厲害,莫說一個男子,就是再貞烈的女子怕是也受不住。”
安然愁眉舒展,笑顏如花,自己當先不好意思地低垂下頭:“那我的確是自己無端生了這些日子的悶氣,真不值當。”
安生“嘻嘻”一笑:“如今夏紫蕪已經回了夏府,父親的事情也峰回路轉,有了轉機,你心里的石頭也應當落了地,日后斷然不應該再這樣郁郁寡歡了,否則時日久了,孟大哥也覺得厭煩,你說是不?”
安然愈加羞赧地低垂了頭:“我知道了,只要心結打開,我還有什么可以挑剔和不快的?今日經綸回來,我定然歡喜地迎著他,不會再像以前那般。”
安生這才放下心來,有的時候,一些善意的謊言也未為不可。姐姐在乎孟大哥,一直這樣執拗地以別人的過錯來懲罰自己,長此以往下去,兩人必定再生罅隙,莫如,就暫且讓姐姐做一回傻子吧。
孟經綸究竟是受了藥的影響,還是發乎于情,夏紫蕪究竟有沒有真的下藥,就不必較真,暫且替他遮掩了,也讓姐姐寬心。
她沒好氣地瞥一眼安然:”還老是說我小,你看你自己,又哭又笑的,比我還幼稚。”
安然“嘿嘿”地笑,攬著安生,與她低聲絮語,說著許多的知心話,明顯就開朗了許多。
眼見天色不早,安然留飯,安生站起身來:“不了,時間已然不早,等我回府便是日暮了。我去拜見過孟夫人便回,不能讓人家挑理兒。”
安然吩咐青橘進來,自己用帕子擦過臉,便帶著安生去了孟夫人的院子。
孟夫人早就聽孟靜嫻添油加醋地說起,說是夏安生到府上來了,而且好生無禮。
孟夫人只有孟靜嫻一個女兒,也是捧在手心里長大的,因此對這個女兒格外寵溺。她自然聽信了孟靜嫻的挑唆,還在心里怪罪安生不懂禮數,過來府上竟然不知道拜見自己。
聽到下人通傳,說是安然過來了,孟夫人心里就是一聲冷哼,打算替自家女兒好生教訓教訓這個狂妄自大的丫頭。
安生跟在安然身后進來,就低眉斂目沖著孟夫人福了福身子。
孟夫人正在吃茶,抬起眼簾,見安生圓臉杏目,一臉靈透,好似十四五的豆蔻少女一般,還只是個小孩子樣貌,可與自己想象的橫眉立目的潑辣樣子有天壤之別,有些意外。
“這是什么時候來的?”孟夫人微揚的唇角上沒有絲毫的笑意。
安然還未答話,安生就搶先道:“過了晌午就來了,在門口正巧遇到孟小姐,說夫人您現在正忙,沒有閑暇,所以就晚了一點過來拜見。”
安生將手里的禮品轉交給孟家下人,語氣格外謙恭:“兩盒人參,禮輕情意重。給伯母補補身子,還望不要嫌棄。”
“有心了。”孟夫人不咸不淡地道:“府上什么都不缺的,日后就不用破費了。你們夏家是經常到我們府上來往的,就跟自己家一樣,何須這樣客氣。”
有一句話,叫做“明褒實貶”,孟夫人這話說得客氣,但是難以掩飾其中的譏諷之意。
這是在嘲諷夏家的女兒經常登門,已經招惹了人家嫌棄了。
安然立即臉面上就有些下不來。
換做安生往日里的伶牙俐齒,怕是立即就還了回去。但是適才與安然推心置腹說了半晌話,安生也知道,孟夫人對于安然不算薄待,畢竟婆婆不是娘,勉強還算是親厚。
其中這許多的是非,令孟家人對姐姐心存鄙夷,那也怪不得人家,都是薛氏與夏紫蕪幺蛾子一個接著一個,給折騰出來的。換做是誰家,怕是都厭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