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生去廚房挑揀所需調料,見有新鮮的帶皮羊肉,一并命人連同炊具等搬運到湖邊。與喻驚云兩人選湖邊平坦處,打開紙包,將里面藥粉傾倒在湖面之上少許。
喻驚云提鼻輕嗅:“這是什么味道?感覺怪怪的。聽名字我以為應當是酒糟的香味,怎么聞起來是腥臭的。”
安生白了他一眼:“這千日醉是給魚吃的,又不是給你,你喜歡有什么用?”
不過是兩人你來我往,相互調侃的功夫,那千日醉隨著水波均勻地飄散開,浮在水面之上。然后果真有湖里的魚成群結隊地浮上水面來,爭相吞吐。
安生心里大喜,慌忙催促喻驚云快些出手。
喻驚云倒是不緊不慢,從一旁折斷兩根樹枝,屈指一彈,那樹枝飛入水中,漾起兩朵水花,然后就有魚慢慢地浮起來,直挺挺的,竟然是被樹枝透過雙目,直接就翻了白。
喻驚云將魚撈出,全都是又肥又大的鯉魚,每只足有一尺長。
安生欣喜地接過來,任勞任怨,將魚收拾干凈,油煎過,加入香料,帶皮羊肉,取泉水燉煮。
一個魚,一個羊肉,都是極腥膻的吃食,現在一鍋燉出來,卻是腥膻味道全無,湯色奶白,沸騰出極鮮的香氣。
喻驚云守在鍋前,與安生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
陽光宜人,驅散了寒氣,令人昏昏欲睡。
喻驚云耳力好,搗搗安生:“以前聽說過佛跳墻的典故,今日方才知道所言不虛。你看,你這魚咬羊雖然沒有勾引來佛祖跳墻,倒是吸引來一位道士。”
安生扭過臉,見有一身著灰衣道袍的布履老者含笑向著二人走過來,滿面紅光,仙風道骨,足不沾塵,似乎是踩塌著七彩祥云一般,衣袂飄飄地就閃至了近前。
在這人跡罕至的荒郊野外,竟然見到云游道士,安生有些詫異。
老者行至近前,沖著兩人微微一笑。
“云游四方行至貴寶地,腹中饑渴,能否打擾分一杯羹?”
安生瞅一眼身旁的喻驚云,覺得就沖著喻驚云這一身肅殺之氣,這老道竟然敢主動開口討食,也非一般膽識。
遂點點頭:“道長倒是有口福,這魚咬羊馬上就好了。”
喻驚云倒是警惕心比較高,適才見這道士一身氣度,絕非尋常出家之人,徑直開口問道:“敢問道長寶剎何處?法號如何稱呼?”
老道看起來仙風道骨,適才還一本正經,這一問一答,卻是擠眉弄眼,“嘻嘻”一笑,帶點混不著調的滑稽:“我是卜卦為生,云游四海,居無定所。”
“喔?”喻驚云微微挑眉:“如何看起來這般眼生?想來并不常在京中市井間謀生。”
老道微微瞇眼,在安生身邊一撩道袍,徑直席地而坐,只是垂涎三尺盯著鍋里的魚肉:“天子腳下,權貴之都,不好混飯,鮮少來此。”
喻驚云“呵呵”一笑:“原來是靠招搖撞騙為生的野道士。”
這話說得毫不客氣,道士卻是絲毫不以為意:“靠嘴皮子討口飯吃而已。”
安生抿嘴一笑:“您這位道長倒是實在,哪里有坦誠自己是騙子的?”
道士面對美食而不能入口,連連吞咽,滿臉貪饞之色:“算卦原本就是三分天機,三分眼力,三分揣摩,一分投機。”
安生因為了自己重生的經歷,對于這些鬼怪論道倒是半信半疑,自一旁取過碗筷,遞給老者:“若是能窺破三分天機,倒是不錯,也是本事。”
老道迫不及待地抬手,喻驚云卻一伸胳膊攔住了:“慢著!”
老者抬臉:“怎么了?”
喻驚云微微一笑:“這頓飯食可是小爺我出生入死,將腦袋別在褲腰帶上換來的,哪里有這樣好事,直接便宜了你?”
道士一聽,滿臉幽怨:“這魚取自湖中,乃是天生地長,人人可食。我們出家之人更是食百家飯,賜百年福,施主就不要這樣小氣了。”
安生也含嗔看了喻驚云一眼:“行個方便,若是覺得不夠過癮,我再燉一鍋就是。”
喻驚云搖搖頭:“俗話說得好,無功不受祿。我們請你吃肉,你來給我們兩人卜上兩卦,咱們互不相欠,也用不著承誰的人情,便無因果。”
道士焦灼地盯著那誘人的湯鍋,不假思索地張口就來:“這位公子天生權貴,乃是金窩銀窩里長大的,身上又殺氣逼人,邪不近身,一生順遂,百事如意,有什么好算的?”
他這一句話,令安生與喻驚云忍不住側目。
喻驚云身上穿著華衣錦服,頭戴紫金冕,腰系明玉帶,一看便知非富即貴,若是能一言挑明并不稀罕,這道士竟然能夠全部成讖,可見不簡單。
“那她呢?”喻驚云一指安生。
道士指指湯鍋:“先讓我吃一點填飽肚子,絕對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喻驚云松開手,道士立即毫不客氣地用湯勺舀了一碗肉,一通狼吞虎咽,燙得唏噓不止。
喻驚云一面吃,一面盯著那道士,眸光閃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碗肉進了肚,老道想再盛,就被喻驚云攔住了,沖著安生的方向努努嘴。
老道上下打量安生一眼,脫口而出道:“姑娘的運勢來了,馬上就要破繭而出,驚艷四方了。”
這話倒是與安生近日里的運勢相吻合。
兩人自顧驚詫,老道已經趁機又盛了第二碗,連湯帶肉吃了一個干干凈凈,沖著安生一挑大拇指:“老道我嘴刁,走南闖北,山珍海味也吃得多了。你這小丫頭的魚羊鮮老道我倒是第一次吃。這捕魚之法也新奇。”
安生看一眼湖面,此時水波蕩漾,殘荷凋零,藥粉散開,仍舊有魚浮在水面之上吞吐著水泡,但是魚群已不再像適才那般擠擠挨挨。
她愈加詫異:“您如何知道這魚是怎樣捕獲的?”
老道自顧貪吃,頭也不抬:“千日醉唄。”
“道長好見識!”安生由衷贊嘆道:“您竟然也知道千日醉?”
老道一指自己來的方向:“老道適才正在閉目養神,有千日醉的味道順風飄過去。”
喻驚云疑惑地追問:“那你又是如何知道千日醉的?”
道士一邊說話,一邊狼吞虎咽,已經吃得肚飽,又盛一碗熱燙的湯喝了,面透紅光,唇角流油,哪里還有適才半分仙風?
“我老道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無所不精,無所不通,這方子又不是什么不傳之秘,知道有什么好奇怪的?”
喻驚云唇角含笑,探過半個身子,意味深長地道:“那你算算,小爺我的姻緣如何?你若是算得準,我供你一年的齋飯。”
道士一指安生:“若是這個小丫頭做的,我就給你算。”
“你嘴倒是挺刁,我混這一頓飯尚且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千里奔波,差點丟了腦袋,你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混個酒足飯飽,還得寸進尺。”
道士搖頭晃腦:“此乃泄露天機,要折自己的福分的,哪有你說得這樣輕描淡寫?”
喻驚云擺擺手:“那就算了,反正也只是解個悶子而已。我自己的姻緣當然是自己做主,喜歡誰就是誰。”
道士搖搖頭,一本正經地道:“此言差矣,你喜歡也要女孩子喜歡你才是。你難道沒有聽說過造化弄人,天定姻緣嗎?有些人不合適就是不合適,即便兩人兩情相悅,也未必就能走到一起。比如......你們兩個。”
喻驚云一聽這話,差點就跳起來:“我們兩個怎么了?”
道士搖頭晃腦道:“你們兩人天生一個是火命,一個是水命,八字不合,湊在一起就是大兇,家宅不寧,親人反目。所以,注定不會有結果。”
“放屁!”喻驚云頓時就急了:“滿嘴胡說八道。”
安生慌忙拽拽他的袖子:“你自己也說了不信,如何就當真了?發這樣大的脾氣做什么?更何況,你我之間原本就不可能。”
“怎么就不可能了?”喻驚云心里的火“噌噌”地往上冒:“小爺我說娶誰就是誰?什么天命,若是不服,小爺我將天捅出一個窟窿來!”
道士起身拍拍屁股,滿意地打了一個飽嗝:“長安能說出這樣狂妄的話來的,除了定國侯府的喻世子,怕是就沒有別人了。一入侯門深似海啊,小丫頭,他的確不適合你。”
喻驚云坐在原地不動,手卻動了,一彈指,就從腰間拔出一柄長劍,一聲響亮的龍吟劍嘯,劍尖直指道士,一聲冷笑:“說吧,你究竟是誰?”
道士面對著鋒利的劍尖,卻是面不改色,毫無懼意,只從容淡定一笑:“適才老道已經說過,不過是個靠坑蒙拐騙耍嘴皮子混飯的道士。施主你火氣太大,證明肝臟不是太好,需要好生泄泄肝火,否則氣行不暢,易生百病。”
老道這樣一說,招惹得安生差點忍俊不禁,笑出聲來,她想起,上次喻驚云到藥廬里亂發脾氣,冷南弦就是這樣揶揄他的。還偷偷在他飯食里下了丁點瀉藥瀉火。
喻驚云的劍尖向前湊了一寸,譏諷一笑:“我從來都不信什么相面卜卦之術,你分明是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你有意接近我們二人,究竟有什么企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