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安生在鳥鳴聲中醒過來的時候,冷南弦仍舊還在熟睡之中,錦被滑落到胸口處,袒露出一片如玉潤澤的胸膛。
他一向早起,極少賴床,想來定然是倦極了。
屋子里炭盆已然熄了,窗外的陽光還未有暖意,空氣略有一點涼。
安生坐起身來,披衣下床,躡手躡腳地走到冷南弦的床榻跟前,輕輕地將錦被拉起一點。
冷南弦突然就睜開一雙如墨的眸子,帶著灼灼的溫度,沒有絲毫的睡眼惺忪。
一抬手,他握住了安生的手,輕輕使力,安生猝不及防,身子又虛,腳下一滑,便跌落進他的胸膛里。
冷南弦另一只手臂一攬,就摟住了她的纖腰,兩人更加緊密地貼合。
安生的臉,貼在他的心口,一顆心劇烈而又瘋狂地跳動起來,幾乎躍出喉尖。
屋子里,在那一刻,靜謐極了。
安生的臉突然就像是著了火,滾燙地燒灼起來,慌亂地手足無措。
禁錮在腰間的臂彎強勁而且有力,使她覺得,自己全身好像都要化了,融化成一池水,一團面,渾身的氣力全部被抽離,似乎整個人都要滲透進他的胸膛里,融為一體。
冷南弦喉結艱難地滑動了一下,粗啞開口:“安生,我昨夜里想了半夜,我......我想說......”
安生愕然抬臉,就望進了冷南弦的眸子里,云卷云舒,幽暗深沉。
“說......說什么?”安生的聲音忍不住地輕顫,透露著膽怯,微張的櫻唇嬌艷欲滴,就像是春雨滋潤過后的花瓣,輕盈嬌嫩。
冷南弦的身子情不自禁地緊繃起來,手下使力,將安生整個人都嵌進自己的胸膛里,前所未有的沖動。
“安生,我其實......早就......我......”冷南弦一時間語無倫次,竟然不知道究竟如何開口。昨夜里輾轉反側半夜想好的說辭,在安生灼灼的目光里,竟然說不出口。
安生的臉頰赤紅得幾乎淌出血來,靈動的眸子里霧氣氤氳,充滿著期盼。
這分明就是相愛的人之間才會有的親密,怦然心動啊。
即便師父不開口,安生也能感受到他眸子里席卷的情愫。
冷南弦一咬牙,緊閉上眼睛,終于生出孤注一擲的決心來:“夏安生,我想告訴你,我其實已經喜歡......”
話音未落,聽到院子里腳步匆匆,千舟一邊走一邊喊:“公子,公子!”
兩人皆尷尬,忙不迭地分開。
冷南弦強作淡然,起身不悅地問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
千舟已經在門口站定,清清喉嚨,回稟道:“啟稟公子,是夏家老爺來了。”
“我爹?”安生追問一句。
千舟應聲:“是的。”
安生覺得更加羞窘,慌忙整理好身上的衣服,將頭發綰好。
冷南弦極其不自然地道:“讓夏老爺稍等,我們馬上過去。”
千舟痛快地應了一聲,話音里帶著不懷好意的笑意。
冷南弦迅速起身,整理好衣袍,安生揚起小臉,亮晶晶地問他:“你的話還沒有說完。”
冷南弦唇角抽搐兩下,沖著她冷下臉,重新拾起師父的架子來:“沒事了。”
安生癟癟嘴,不滿地輕哼了一聲。
想想父親這么早便來藥廬,應當是擔心自己的身子,不忍心讓他久等,拍拍臉頰,待紅暈消退一點,趕緊與冷南弦去了前院。
千舟已經奉上茶水,夏員外坐在診室里,心不在焉地喝茶。見到安生與冷南弦進來,慌忙起身。
“你身子可好了?”
安生腳下仍舊有些虛浮,所以冷南弦是細心地半攙著她,扶她在一旁坐下。
“已經好了許多。”
夏員外看起來有些局促,訕訕地點頭:“好了就好,就好。父親一直提心吊膽的,可是這兩日府里事情太多,焦頭爛額的,沒有能夠來看你。反正有冷神醫關照,想來定然不會有事。”
安生只是安靜地聽著,并沒有答話。
她不想自欺欺人,自己已然昏迷了兩天兩夜,換做別人父母,怕是早就急得尋上門來。父親卻是如此淡定,可想而知,縱然自己做得再好,在父親的心里,怕是也沒有那一席之地。
夏員外說著,自己大抵也是覺得有些蒼白無力,就頓住了話音。
安生這才寬慰一笑,淡淡地道:“無礙的,女兒這不是已經好了嗎?父親也用不著掛牽。”
冷南弦重新請夏員外坐下。
夏員外在原來的位子上落坐,方才開口繼續解釋:“紫蕪一回到府里,便尋死覓活的,你母親滿心懊惱,哭哭啼啼,你祖母又登門興師問罪。我是實在無法脫身。”
安生落水之后發生了什么事情,那是一無所知,只聽千舟昨夜里說起,是冷南弦帶著馮嫂等人闖進侯府,將自己從喻驚云身邊搶了回來。因此忍不住問道:“紫蕪怎么了?”
夏員外輕嘆一口氣,方才訕訕開口道:“紫蕪與你一同落水,被侯府的侍衛救了起來,可惜衣不蔽體,又是眾目睽睽之下,壞了名節。”
安生一聽這話,最初一愣,后來方才反應過來,心里郁悶了一夜的悶氣頓時就煙消云散,前所未有的順暢。
夏紫蕪這分明就是自食苦果,自作自受了吧?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她夏紫蕪終于有了報應!
安生唇角抽搐,若非是父親和冷南弦就在跟前,差點就要笑出得意的豬叫聲!
“怎么會這樣呢?”安生一臉詫異:“父親難道就沒有問問紫蕪,如何會衣衫不整呢?”
夏員外愁眉不展,唉聲嘆氣:“紫蕪說她在水底窒息,已然昏迷,發生了什么事情,自己也不知道。”
安生難掩的幸災樂禍:“那可如何是好?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傳揚出去,可如何做人?”
“說的就是。”夏員外懊惱地道:“你祖母也無可奈何,為了周全咱夏家的名聲,就答應將紫蕪下嫁給那個侍衛了。”
安生瞪圓了雙目,委實有些出乎意料:“嫁給一個侍衛?”
夏員外順勢嘆了一口氣:“就是啊,前日里你母親回府一說,爹爹這心里委實難受。你們姊妹如今好歹也是侍郎府的大小姐,竟然屈身嫁給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侍衛,父親在同僚面前都覺得抬不起頭來。
你母親專程去侯府找侯爺夫人說起過,侯爺夫人答應賞給那侍衛一個閑差。可是官職恁低了一些,不過是個七品芝麻大的武官。若是能做到千總的位置,好歹還能風光一些。其實,這也不過只是喻世子一句話的事情而已。”
夏員外說完抬眼別有用意地看了安生一眼。
他前來探望,帶給安生的一點暖意,一點點喪失了溫度。
安生苦笑著問:“父親此來,是不是想讓安生與喻世子說一聲,賞那侍衛一個高官厚祿?”
夏員外沒有聽出安生話里的譏諷之意,歡喜地點頭:“喻世子對你有心,百依百順,只要你開口,他一定會盡力的。你們姐妹相互幫襯,紫蕪嫁的好,你臉上也有榮光。”
安生“呵呵”地笑了一聲:“父親是自己來的,還是薛氏求你來的?”
夏員外一愣,一口否決道:“是父親散朝之后,掛念著你,特意過來的,你母親并不知道。”
“我想也是,薛氏她如何還有臉面讓父親來求我?”
夏員外微微蹙起眉頭:“你母親與你的確是有前隙不假,但是你也不能這樣說你母親。”
安生猛然站起身,腦子一陣眩暈,身子不禁歪了歪。冷南弦慌忙將她攙扶住了。
“夏大人,你還是先行回府,問問貴夫人,安生究竟是因何落水,然后再來指責安生不遲。”
“冷師傅此話何意?”夏員外疑惑地問道。
安生一張蒼白的小臉漲得通紅,心口劇烈地起伏:“女兒落水全部都是拜夏紫蕪所賜,是她故意將女兒推落水中的,那侍衛也是早有預謀。是女兒僥幸,逃脫了他的魔掌,而夏紫蕪如今自食其果,我不落井下石,已經是仁至義盡。”
夏員外瞠目結舌,難以置信:“怎么可能?紫蕪絕對不是故意的,安生,這只是一個意外。”
冷南弦早就猜到其中必有內情,但是并不知道具體經過,聽到安生控訴,終于又忍不住:“夏大人,究竟是否是意外,你回府一問便知。貴夫人與紫蕪小姐加害安生已經不是一次兩次。安生不想你為難,受了委屈從來不會張揚,全都埋在心里。”
“我也有耳聞,不過只是她們母女之間的一點小誤會而已,冷神醫危言聳聽了。”夏員外對于冷南弦的袒護有些不滿。
“薛氏與夏紫蕪對女兒如何,父親是心知肚明,只是安生從來不提,你樂得裝作糊涂罷了。”
安生氣得整個身子都忍不住直顫:“以往的事情不提,就姐姐出嫁之后,她將我送給宮里太監,換取夏紫纖入宮。中秋夜上,栽贓想要壞了女兒名聲。你出事之后,將我趕出夏府,一樁樁,一件件,罄竹難書!”
“將你賣給太監?”夏員外失聲驚呼。
“父親如今可以出入皇宮,若是有機會,你盡可以尋原敬事房的文慶太監來問問,是不是確有其事?若非是喻世子所贈的平安無事牌,如今你早就見不到女兒了!”
安生言之鑿鑿,夏員外不用問,也已然信了八分。安生不是口出誑語的孩子,看來,薛氏背著自己,的確做了許多喪心病狂之事。
他頹然地呆愣了片刻,安生激動的情緒也逐漸平復下來,緊咬著下唇,格外委屈。
夏員外緩緩起身,面對著安生,艱澀地道:“對不起。”
三個字一出口,安生瞬間泣不成聲,好像這么多年以來,所受的委屈全都涌上來,隨著眼淚淌了出去。
“讓你一直受了這么多委屈,是父親自私,裝聾作啞,沒有給你應有的公道。這一次,父親不會再讓你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