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南弦滿腹狐疑:“死者所中之毒集中在咽喉部位,難道真是見血封喉之毒?”
京兆尹也疑惑地問:“依照冷神醫所言,那死者究竟是因為什么原因暴斃的呢?”
冷南弦略一思忖:“死者突然暴斃猝死,竟然未曾吐露出一個字,可見毒性狠辣。而且,人最快的死亡方法有兩種,一種心臟,一種腦部。”
他輕輕地解開死者胸前衣服,裸露出心臟部位,查看一番之后,輕輕抬起死者的頭,吩咐安生:“檢查一下他的頭部。”
安生依言而行,忍著一點心里的不適,將死者發髻解開,然后仔細查看。
“師父!”安生一聲驚呼:“你看!”
冷南弦彎下身子,凝神細看,果真見到了異樣之處:“就是它了!”
周繼祖一直守在一旁,緊緊地盯著冷南弦手里的動作,聞言也疑惑地跪下來,探頭去看。
“這,怎么會這樣?”
他立即探手去摸,被冷南弦抬手阻止了:“小心有毒。”
死者半白的頭發之間,分明有一支極細的銀針,已經透入頭骨之中,僅留一點針尾在外面。
銀針隱藏在頭發中間,極其隱蔽,若非是此時有陽光斜斜地照進大堂里來,而死者尸體就停放在門首亮光處,反射了陽光,還不易被發現。
冷南弦也不敢徒手取針,京兆尹差人拿來一柄婦人納鞋底用的尖嘴鉗子,將銀針取出。那銀針猶自還閃爍著湛青的陰寒的光。
“這便是真正的兇手了,一枚淬毒的銀針,正中頭部,所以瞬間暴斃氣絕。”冷南弦胸有成竹地道。
“怎么可能呢?”周繼祖一臉的難以置信:“當時我就在父親身邊,跟前并無他人。”
這個案子沒想到峰回路轉,竟然又出現了轉機。
京兆尹一拍手中驚堂木:“那本官可要好生問問你了,周繼祖,你父親臨死之前,只有你在他跟前,究竟這銀針是如何進入你父親頭上的,你應當老實交代吧?”
周繼祖聞言大驚失色:“大人這是在懷疑小人嗎?”
“不可能!”
京兆尹還未發話,候在堂外的死者家屬頓時就沸騰起來:“繼祖是個孝順的,左鄰右舍誰不知道?他父親但凡有個人頭疼腦熱的都著急得不行。”
眾口一詞,為死者兒子開脫。
而關鶴天請來冷南弦,三下五除二就為賈六開脫了罪行,此時格外得意。
“害死自己父親,然后栽贓給藥鋪,以此訛詐錢財,你可真是昧了良心了!”
“我沒有!”周繼祖低聲嘶吼,將雙拳攥得“咯吱咯吱”響:“我若是作出這種豬狗不如的事情來,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
京兆尹一聲冷哼:“本官只要證據說話,你再賭咒發誓也沒有用。”
周繼祖適才還在言之鑿鑿地指責賈六,沒想到一轉眼,自己竟然成為了最大的嫌疑人,百口莫辯。
“若真的是我,我何苦鬧騰到大堂之上?”
“這毒針這樣隱蔽,若非今日神醫在此,賈六那是跳進黃河里也洗不清!”關鶴天此時揚眉吐氣,自然不肯善罷甘休。
京兆尹將目光轉向冷南弦:“冷神醫,此事你還有何高見?”
冷南弦淡然道:“冷某只淺通醫術,能查明死者真正死因就算不負所托了。其他,冷某也不敢妄言。”
京兆尹思忖片刻:“此案經查實,的確與和記藥鋪并與關系,掌柜賈六無罪當堂釋放。死者暫且存放義莊,不得下葬。周繼祖有弒父嫌疑,暫且收監,待到本官查訪過后再行定罪。”
“大人冤枉,真的冤枉啊!”
死者兒子大聲喊冤,外間也一片喧鬧。
有衙役上前去抬死者尸體,周繼祖撲上前號啕大哭:“不能讓我爹去那種地方,讓他死了也不能入土為安。”
情真意切,不似無理取鬧。
冷南弦終于忍不住出聲道:“這銀針單憑指力是無法透骨而入的,應當有機關弓弩一類,大人搜查的時候可以留心。若是真有這樣的蛛絲馬跡,或許也可以證明,兇手另有其人。”
周繼祖一聽這話,頓時就升騰起希望來:“我愿意配合大人搜查,只要能為我父親找到真正的殺人兇手報仇。”
京兆尹為官多年,判過的案子不計其數,但是冷南弦一提及機關弓弩,又沾染了劇毒,他就明白,這個案子怕是沒有那么簡單,應該不是周繼祖這種老實巴交的小人物能懂的。
他懂得用人,因此略一沉吟,就對冷南弦請求道:“冷神醫好事做到底,你既然幫賈六洗清了罪過,索性再麻煩相跟著跑一趟,查看現場有沒有什么疑點?也好為死者伸冤,算是功德一件。”
冷南弦不想與官府有什么交道,但是周繼祖聞聽京兆尹此言,轉過身來就沖著冷南弦磕了幾個頭:“這位神醫,小的適才多有冒犯,但是我委實冤枉,還請神醫能夠大人大量,不計前嫌,幫著一同查看查看,為我父親尋到真兇。”
冷南弦不忍心拒絕,點點頭:“也好,我當盡力為之,但是能否幫得上就是未知了。”
周繼祖千恩萬謝,京兆尹遂下令,命衙門捕快押送著周繼祖回到府上,指認現場。
一行人直奔周府。
周府就在一個不起眼的小胡同里,宅子也不甚闊綽,不過是兩出兩進的宅院。前面客廳與書房,后面是臥房。
死者就死在了自己的書房里。
書房迎面處是書架,整齊擺放著《詩經》《史記》等等許多書籍,臨窗處則是書桌,凌亂擺放著文房四寶與一盆文竹。
周繼祖介紹道:“當時我父親就是背窗而坐,我開門端著藥進來,隔著書桌與他說話。他最初時還不肯喝,堅持說自己沒有病,后來禁不住我的央求,才長嘆一口氣,勉強端起來喝了。
藥也就是剛喝完,他還拿在手里,沒有來得及放下,就突然雙目圓瞪,一聲不吭地就倒下了,那藥碗就掉落在地上,摔了一個粉碎。
我當時就一直站在這書桌對面,眼瞅著他服藥,一聲爹都沒有喊得出口,他人已經不行了。”
冷南弦緩緩地踱步過去,在死者的位置坐下,比擬了大概身高,然后摸摸后頸大概死者中針的位置,再看一眼周繼祖所站的方位,假如他所言屬實的話,那個位置想要加害死者的確是不可能的。
他微微蹙眉:“那銀針透骨乃是自上而下,說明當時兇手應當是在正上方的位置,也就是說......”
他扭臉看一眼后窗,挪過椅子到近前,然后站到椅子上面,凝神仔細端詳。
眾人都莫名其妙,不知所以,只有關鶴天一臉了然。
“若是使用弓弩的話,不必近在跟前,可以遠程射殺。”
“對!”冷南弦一指窗棱上方:“果真如此。”
因為書桌靠窗,夜間有風,為了不熄滅桌前蠟燭,那窗戶是落下來的,上面還沒有換窗紗,仍舊是過年的時候新糊的窗紙。此時夕陽西斜,照在窗紙之上,上面就有一個明顯的針孔。
“當時令尊坐在這個位置,燭光正好將他的影子映照在窗戶之上,兇手在窗外就可以摸清他的具體位置,直接下殺手。”冷南弦冷靜地分析,對著關鶴天微微一笑:“至于兇手當時的藏匿之處,還要有勞關小爺了。”
關鶴天心領神會,徑直走出屋子,查看四周環境一眼,見書房窗前并無大樹等隱身之處,遂利落地翻身上房,探查片刻方才落地:“檐上瓦片有松動的跡象,兇手應當是用倒掛金鉤,腳尖掛在房檐之上,然后再行暗殺。”
周繼祖驚呼道:“我父親不過只是個芝麻綠豆大的小官,又是個閑差,并無實權,平素里與人為善,怎么會有人故意下殺手?”
“你父親最近難道就沒有什么異常之處?”冷南弦追問道。
周繼祖思忖了良久,方才疑惑地搖搖頭:“最近正是春試,我父親擔任這次春試的謄錄官,鎖院兩旬,沒有與家中通任何音訊。會試張榜之后方才回家,并未有任何異樣,不過是太過疲累,精神不太好而已。”
安生偷偷地問關鶴天:“什么叫謄錄官啊?鎖院作甚?”
關鶴天低聲解釋道:“就是你孟大哥他們應試為了防范請托投卷等舞弊現象,朝廷下令,主考官與一應考務人員在大考期間一律像坐牢一樣緊閉在貢院里,不許與外界聯系,一直到張榜公布之日,少則三五天,多則四五十日。
而為了杜絕有官員與考生私通,或者在考卷之上做標記,寫暗語,朝廷命考生考試結束后,將考卷上填寫的姓名、籍貫等用紙糊起來,然后再由謄錄官用朱筆將考生的試卷全部謄抄過錄一遍。閱卷考官只能看到謄抄過后的試卷,真卷暫行封存。
這死者就是今年的謄錄官,所以兩旬不能與家中聯系,吃住都在貢院之中。”
安生方才恍然:“謄抄幾張考卷而已,何至于疲累?”
周繼祖解釋道:“他夜間經常噩夢驚醒,滿身盜汗,極是惶恐,平素里也萎靡不振,常哀聲嘆氣。還曾與我說些亂七八糟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