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前面那人沒有?”
張一突然偷偷捅了一下孫小山,低聲說道。
胖子微扭過頭,似不經意,卻急聲問張一:“是哪個?怎么回事?”
張一難得八卦一次,頓時勾起他的興趣。
“喏”
張一努嘴示意。
胖子順著方向瞥過去,發現那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
MP限量款天藍短夾克,煙灰色修身牛仔褲,白底雕銀花尖頭系帶休閑鞋。
烏黑柔順的過肩馬尾,身材修長,左手插著兜,潔白如玉的右手擎在耳畔,中指上銀色指環終端隱約閃爍光芒,口齒微動似乎在通話,腳步不徐不疾的正朝貴賓席行去。
衣著時尚,氣質鮮明,除此沒覺著哪兒不對。似乎,不值得張一特意來點明。
胖子沒有吭聲,直到那人快轉過彎角,才追問道:“這人怎么?”
“他應該就是奇異……”
張一低聲說著,眼眸清亮,神色頗為復雜。
“什么?”
胖子沒聽清楚。
可明明已經走遠的那年輕人,卻聽清楚了,他停下腳步,于人群之中驀然回頭,看了過來。
他眉梢入鬢,白皙面龐俊逸微含煞氣,半開半翕的丹鳳眼,瞳孔中驟然燃起的一抹寒光,漠然冰冷,隔著二十多米,竟如刀斧般鋒利,瞬間刺穿張一的眼眸,破開他的心靈。
胖子沒有發現異常,見張一突然銷聲,身體抽筋般的扭轉,便伸出圓手推了張一一把,口中抱怨著:“那人怎么啦?一哥你到是說啊,好端端吊人胃口。”
可手乍觸到張一的肩膀,卻觸電似的猛一激靈,肥大的身體跟張一同樣的抽搐,兩眼直勾勾的神游天外一般,那梳成大人模樣的柔順背頭,也瞬間科學怪人樣爆炸開來。
此刻的張一,根本沒辦法回答胖子。
那年輕人的眼眸如千年不化的寒冰,森冷無情,如一道冰冷森利的電光,貫入張一意識深處,具化成一只灰白邪異豎眼。
這豎眼豁然睜開,幽白的邪惡眸光向外濺射,雷網般籠罩張一。
須臾間,張一意識被隔絕,禁錮,失去了一切與外界的感應。
更可怕的是,在森白的雷網下,有數不清的厲鬼妖魅撲襲來。
它們眼白雪白,瞳孔血紅。
它們咧開嘴,齜著牙,發出最可怕的尖利笑聲。
它們的爪子白骨森森,冰冷陰毒,撲上張一撕扯。
扯開皮,抽出筋,掏出肉,淅淅瀝瀝渴飲著血汁,嘎吱嘎吱啃嚼著骨頭。
張一拼命掙扎,卻掙不脫,逃不掉!
痛苦不堪中,在意識的最深處,卻還保持著一絲清醒。
張一知道自己遭受的這些是幻覺,是假象,也不斷的提醒自己不要迷失其中。但卻始終無法掙脫禁錮,擺脫恐怖,回到現實中去。
事實上,在現實中,張一黑色校服下的身軀,也正承受著同樣的苦痛。
整個身子過電般痙攣,筋肉抽搐,皮膚下似有一條條蛇蚓正瘋狂的東鉆西竄,即將破皮而出。
每一個毛孔都在顫栗,每一塊骨頭都吱吱嘎嘎的呻吟,抽筋剝骨一般。
看了這一眼,年輕人英俊面容上微綻出邪異笑容,隨即斂去,身影消失在展臺間。
他走了。
這基因科技展會的服務臺前,留下兩個高中生,搖晃著頭,身體抽搐,瘋狂扭動。
稀落人群流經服務臺,以為兩個男生在玩什么行為藝術,笑著紛紛停下駐足觀看。
在他們眼中,這哆哆嗦嗦觸電般的舞姿很獨特,兩個男生扭動十分的合拍。
一個清瘦,一個肥胖。
舞姿夸張,勁爆,燕瘦環肥,有一種強烈反差帶來的滑稽感。
這很有趣。
這個突如其來的秀也很精彩。
于是圍觀人群便紛紛鼓掌叫好。
他們根本不曉得這是一曲死亡之舞。
他們也不會知道其中那個清秀男生,將在這狂野的舞動中,被抽干靈魂,掏空身體,然后痛苦的死去。
被撕咬扯碎,張一的意識漸漸恍惚模糊。
將于無聲中剝離,于縹緲中消散。
這是靈魂破碎的征兆。
靈魂都破碎了,人當然會死掉。
張一在痛苦當中依舊保持最后一絲清醒,然后想到了這個問題。
我要死了么?
張一滿懷不甘。
轉生這種事,本應是無數故事書里主角才有的待遇,但為什么到我這里,卻偏沒有了主角的幸運呢?
艱難存生也就罷了,難道還得在痛苦憋屈中死去?
我還不想死啊……
張一意識漸茫然,靈魂淪陷在這些鬼魅的撕扯啃噬中,只有不甘的情緒,不屈的念頭,還在苦苦支撐……
這一刻,張一發出了轉生以來最憤怒的呼喊——
狗日的,你還不出來么?
帶我來到這里,難道就是想我不明不白的死在這里么?
……
……
似乎真的聽到了張一最后的嘶吼。
突然間,于幽暗寂無中得見一絲光亮。
不同于那侵入張一眼眸的慘白冷厲,這是一抹微淡青光,是清晨第一縷陽光出現前的晨煦,是等煙雨的天青。
張一便看見了識海那無際穹野之上,夜空中高高懸掛的晦暗劍頭。
黯青色的劍頭殘破不堪,表面遍布密密麻麻的紋裂,似乎只須輕輕一碰,便會碎散成灰。
一瞬間張一怔住了,不知道該高興還是驚慌。
就是這劍頭,帶他轉生到這個世界,可當初驚鴻一現后,就再也沒露出過崢嶸。
近一年來,張一于茫然無助中,想要尋求這枚劍頭的援手。可呼天搶地也好,威逼利誘也罷,這劍頭隱于意識深處,始終不為所動。
它一直沉默。
似乎會永遠沉寂下去。
所以張一不知道它能有什么用。
或許根本就沒用。
但現在,它終于再度現身在張一的意識中,雖然殘破不堪,給張一的感受,除了驚喜,還有異樣的感受——
亙古恒久,
高遠寂寥,
古樸渾厚,
于晦暗幽深中孤寂沉默,
雖陳化風蝕,卻始終高傲不變,俯瞰一切。
希望你不要是銀樣镴槍頭。
張一暗自祈禱。
不過轉念想到,這破爛劍頭哪有半點光鮮可言。
你到底……行不行啊?
不會是出來給我陪葬的吧?
張一懷疑。
但劍頭沉默,只用行動來回答。
見劍,
得劍,
然后御劍。
自然而然的,劍頭上有幽暗的青光生出,只是一吐,便如龍蛇起卷,長虹縱貫,斬落那些陰冷雷光,斬落那豎眼。
本來森冷蝕骨的邪異眼眸,被青光一卷而走,竟如死蛇般毫無抗拒之力,轉瞬便沒入劍頭中,消融不見。
輕描淡寫,它便被吃掉了。
隨后劍頭某處紋裂似乎明亮了一點點。
當然,張一并沒有看清楚,只會以為那是錯覺。
隨著豎眼被吃掉,一眾嗜血的陰邪鬼魅,也哀嚎著作鳥獸散,旋即消失無蹤,就好像從來都沒出現過,似乎所剛剛發生的一切都只是幻覺。
只有劍頭青光微微閃爍,似乎在回應張一,它有什么用。
隨后,劍不見,張一意識回歸現實身體。
眼前依舊是1號大廳。
擺脫了死亡,抽搐的身子穩定了下來,緩緩的坐回到凳子上。
冷硬的硬塑凳子,觸感異常踏實;
周圍轟然入耳的嘈雜聲,也比此前更生動親切;
就連在毛孔上流動的冷氣,都格外清透。
張一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氣。
終于回來了,我還活著。
若不是劍頭終于出現,斬斷那人目光,我已經在無窮無盡的痛苦中魂飛魄散了。
雖然,來到這個陌生世界后,諸般挫折,求生艱難,有時候很想死。
但真瀕臨死亡,才體會到這生死之間的大恐怖,才會更渴求生的機會。
原來我,還是想好好活下去的……
目光掃過轉角,那年輕人已然不見。
張一稍放下心,心中除了恨意,更多是疑惑。
此前正跟胖子聊到‘基因奇異’這個話題,看到這人的右手光潔如玉異于常人,忽發奇想,便信口說了一句。
沒想到一語成讖,這人竟真的是奇異。
更沒想到,這個奇異的脾氣很壞,竟然肆意無忌出手殺人。
作為一個奇異者,他為什么要對我這樣一個凡人下殺手?
只是因為我注意到他,便觸怒了他嗎?
竟然是禍從眼出……?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只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