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狂刀深深吸了一口氣。
程處雪忽然揮手一招,對著高臺后面輕喊道:“把酒端上來。”
后面一個伶俐小廝瞬時出現,端著一個托盤小心翼翼走了過來。托盤上擺著十六個牛眼小盅,里面已經斟滿了清澈如水的酒液。
程處雪伸手端起一杯,口中卻道:“這是渤海國主研制的高度酒,唯有英雄之輩才有資格飲之……”
說著一仰脖頸,烈酒直接吞入喉嚨,然后將空了的酒杯重重一砸,冷聲道:“范陽交易中心最重規矩,但是本郡主并不想喝這八杯酒!”
北狂刀忽然一聲長嘆,直接轉身跳下拍賣高臺。
此人大踏步離去,風雪中傳來他的落寞之聲,黯然道:“既然是英雄才有資格,那么北某人選擇放棄,郡主心有所屬,我卻覬覦唐突,此非正人君子之道,更加談不上英雄豪杰,朝陽郡主,北某人很是愧疚。”
這人倒也算個光明磊落的漢子。
李悠然憑借糧食幫他要挾了程處雪,然而他卻選擇放棄和程處雪喝酒的權利。
漫天風雪之中,但見他頂風冒雪而行,他似乎不打算回去暖閣,竟是朝著交易中心的大門而去。
忽然口中發出一聲長嘯,空中傳來他鄭重的誓言,大聲道:“朝陽郡主,北某人意欲出關,我很想看看渤海國主是個什么人物,竟然值得郡主如此傾心對待,倘若他的品行無法將我折服,我便將他打殺在白山黑水,倘若他的品行能將我折服,那么北某人立刻歸隱山中,從此江湖路遠,絕不唐突佳人……”
高臺之上程處雪目光驚訝,好半天才微微皺眉道:“行事光明磊落,勉強算是男兒,可惜非要去找大騙子爭雄,怕是會死在擂鼓甕金錘之下……”
她口中說了一聲可惜,但也僅僅說了一聲可惜,在程處雪的心中,除了李云容不下別的人。
這時高臺邊緣人影一閃,但見一個少女顯出身形,突然開口道:“程處雪,你過來!”
這少女的長相平凡,穿著打扮也很普通,看她相貌約有十六七,要比程處雪小了好幾歲,她性格似乎十分溫婉,然而眸子中閃爍著憤怒。
程處雪怔了一怔,連忙快步走了過去。
少女盯著程處雪半天,突然開口低聲道:“糧食雖然重要,但是咱們女孩家的名聲更加重要,我不管你多么焦急買糧,今天的事情不許再有第二次,哪怕別人拱手送上百萬石糧食,你也不許為了糧食陪人去喝酒,如此眾目睽睽之下,李云大哥的顏面還要不要了?”
這話帶著三分怒氣,語意卻全是好心,這少女似乎很少生氣,所以說話之時憋得小臉通紅。
程處雪心里一驚,連忙解釋道:“阿瑤你誤會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原來這少女正是阿瑤,這幾年一直坐鎮在范陽城中。
程處雪解釋一句之后,似乎生怕阿瑤心里不信,緊跟著急急解釋又道:“我只是想遵守交易中心的規矩,其實我心里很厭惡李悠然的行徑,剛才那八杯酒,我根本不想喝。”
“不想喝就對了!”
阿瑤鄭重點頭,小臉很是嚴肅,她雙目直直盯著程處雪,再次開口叮囑道:“你要記住了,以后不準再有第二次!”
程處雪抿了抿嘴。
阿瑤開始苦口婆心勸起來,又道:“咱們女孩家要顧及名聲,不是為了咱們自己的名聲,而是為了李云大哥的名聲,他遠在關外艱苦拼搏,咱們可不能讓他心里不痛快……”
程處雪深深吸了一口氣,忽然眼中顯出狠辣之色,咬牙道:“我現在就去追上北狂刀,直接將他一斧頭砍死當場,再把李悠然趕出交易中心,免得讓人傳出去風言風語。”
“這倒不必。”
阿瑤連忙阻止,勸慰程處雪道:“李云大哥曾經教過我一句話,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只要你能秉持本心,別人的風言風語我幫你擋著,但是你以后得注意一點,咱們女孩家要恪守女子本分。”
程處雪雙手攥拳,俏臉鄭重道:“阿瑤你放心,今天的事情再不會出現第二次。”這話猶如誓言,說的斬釘截鐵,然而說完之后卻有些踟躇,語氣明顯變得擔憂起來,突然犯愁道:“若是大騙子知道了這件事,他會不會在心底看輕了我……”
阿瑤伸手握住程處雪手腕,安撫她道:“你今天秉持了本心,沒有做對不起他的事,李云大哥心胸開闊,他不會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程處雪還是有些憂心,忽然轉頭看向某個暖閣方向,她眼中殺機森然一閃,隱隱有暴走殺人的沖動。
阿瑤使勁將她手腕攥住,低聲道:“你不要急著動手,咱們給人創造機會……”
這話說的無頭無腦,程處雪聽了登時一怔。
阿瑤突然轉為高聲,故意大聲說道:“你趕緊準備一下,咱們需要啟程出關,李云大哥發來飛禽傳書,讓咱們趕緊把糧食運過去,拖不得,不能拖。”說著停了一停,再次大聲道:“這次我和你一起去,咱們一起押送這批糧食!”
程處雪一時沒能領會阿瑤的話,聞言忍不住遲疑起來,下意識道:“如今漫天風雪,東北更加苦寒,阿瑤你絲毫不懂武功,很容易被寒風凍壞身體……”
話還沒有說完,阿瑤突然將她打斷,再次大聲道:“你們能去,我便能去,這批糧食拖不得,否則會讓整個東北餓死無數人,你不用勸我,這次我必然跟著。”
說到這里突然給程處雪使個眼色,用更大的聲音道:“義父已經提前出發,咱們莫要拖累行程!”
程處雪一臉愕然,吃驚道:“翟伯伯竟然提前出關了?他一向保護在你身邊……”
兩人的對話聲音很大,阿瑤是故意大聲,程處雪是下意識大聲,但是不管有心還是無心,她倆的對話被高臺下面聽了個清楚明白。
程處雪雖然性格直楞,但是漸漸開始察覺阿瑤的異樣,只因阿瑤平日性格溫婉,很少用這種頤指氣使的語調說話,事出反常,必然有因,程處雪腦中靈光一閃,隱隱在心中有了某種明悟。
卻聽阿瑤再次大聲開口,故作堅決道:“你現在就去準備車隊,咱們明日一早即刻出關。”
程處雪眸子閃動幾下,此時已經完全心領神會。
她同樣大聲道:“這樣恐怕不行,時間太過倉促,我籌備了幾十萬石糧食,想要起運必須做好充足準備,先得調撥護衛糧隊的兵馬,還要雇傭運送糧食的牛車,這得耗費很多時間,最少三天之后才能啟程。”
“那就不用護衛!”
阿瑤再次大聲吩咐,語氣似乎很是焦灼,道:“你只去雇傭牛車和車夫,組成運輸糧食的牛車隊,咱們星夜疾馳趕往東北,一時一刻也不可拖延……”
“不用兵馬護衛?”程處雪故作吃驚,滿臉愕然道:“阿瑤你難道不怕有人劫糧?””
阿瑤使勁攥了攥拳頭,仿佛很有信心道:“誰敢劫掠李云大哥的糧食?”
程處雪似乎被阿瑤說服,點點頭表示確實如此。
兩女一番交談,聲音被風雪吹出老遠,高臺下面隱約有幾個人影悄然離開,步履匆匆向著某處暖閣而去。
阿瑤和程處雪對視一眼,仿佛對這一切恍如不知,她倆又在高臺說了一會話,這才攜手慢慢下了高臺。
直到阿瑤和程處雪身影消失,才有商賈開始竊竊私語,但見一個胖子指著阿瑤背影滿臉欽佩,不斷對身邊之人說道:“你們看見沒有,那女孩就是阿瑤,別看她相貌平凡,但是在范陽城說一不二,哪怕是程家的朝陽郡主,對她的話也得乖乖聽從。”
“不止程家的朝陽郡主,還有皇族的燕王殿下。”
又聽一個商賈語氣神秘,低聲道:“你們可能沒有聽說過,燕王經常被這位阿瑤姑娘責打,念書不用功的時候會責打,學習政務不用心的時候也會責打,據說燕王最怕的就是這位阿瑤姑娘,奇怪的是每天一大清早都會跑去請安。這個相貌平凡的姑娘,真想不通她有什么奇特之處。”
“嘿嘿,人家男人厲害唄。”
一眾商賈議論紛紛,言語之間頗多感慨,突然有人小心翼翼說了一句,躲在人群中語帶慫恿道:“她們要運送幾十萬石糧食啊,竟然不去調撥兵馬保護運糧的車隊,據我所知,出關之路不太平……”
這話讓眾人一怔,隱約有幾個大商賈目光閃爍起來,這時代能稱為大商賈的人,背后都有強大勢力支撐著,要么是世家,要么是儒門,也有佛家的和尚,也有道門的道士,甚至有人出自遼東,也有西域三十六國的人物。
所謂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幾乎所有的大型商賈,都是各大勢力的代言人。
人群沉寂片刻,那幾個目光閃爍的大商賈已然不見,而剩下的小商賈們面面相覷,忽然有人語帶擔憂道:“渤海國主在東北拼搏,憑借一己之力養活百姓,如今漫天風寒大雪,真擔心這批糧食運不過去……”
言罷苦笑兩聲,發出一聲力不從心的黯嘆,小商賈們肩膀薄弱,不似大商賈有人撐腰,他們雖然有心想去提醒阿瑤和程處雪,卻又害怕搭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
所以只能發出一聲黯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