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口述,嫂子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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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就要聽這個故事!”
齊嫣然妙目輕閃,忽然低聲說了一句,少女伸手拽住李云胳膊,語氣幽幽道:“這應該是一個好故事,我想讓你現在就講給我聽。”
“現在?”李云回頭看她一眼。
齊嫣然俏臉鄭重,點點頭道:“對,現在。”
李云緩緩轉過頭來,目光望著不遠處那對夫妻,輕聲道:“其實不用講給你聽,他們夫妻就是相濡以沫……”
說著忽然抬腳,拉著齊嫣然走了過去。
他倆慢慢接近,腳步放的極緩,那對夫妻察覺有人過來,女人掙扎著想要把腦袋離開男人肩膀,可惜她體力實在太過虛弱,抬了抬頭又吃力放回去。她無力抬頭,只能斜斜靠在丈夫肩膀上,因此覺得有些羞澀,弱弱將自己的腦袋垂了下去。
這真是一個傳統中國的女性,雖然淪落困頓,然而知理知節,性格溫馴,懂得在外人面前給丈夫爭顏面。
她自己本已病體衰弱,然而看見李云拄著樹枝竟然感覺同情,但見這女人雙目一片溫柔和憐惜,低低開口對丈夫道:“夫君您別扶我啦,去幫一幫這個小哥,奴家看他走路拄著樹枝,腳下拖地踉踉蹌蹌,你趕緊過去扶上一把,讓小哥坐在路邊歇息歇息。”
說著又看了一眼李云,忽然目光落到李云身后的齊嫣然身上,婦女眼中遲疑一下,很快迸發出強烈的同情和憐憫,吃驚道:“這個丫頭的眼睛,莫非竟是看不見東西么?”
齊嫣然見她如此善良,一時有些狠不下心蒙騙對方,幸好李云悄悄伸手攥了她手腕一下,代為回答道:“我妻子眼睛有疾,看東西確實有些吃力。”
那婦女更顯同情,掙扎著想要坐起來,可惜自己突然又是一陣劇烈咳嗽,她連忙慌慌張張用手捂住了嘴巴。
等到劇烈咳嗽半天,拿開手掌之后已經多了一灘帶血的痰液,她臉色蒼白無血,急急沖著李云和齊嫣然擺手,可惜因為剛剛結束劇烈咳嗽,口中一時無法說出話來,她的丈夫知妻甚深,連忙看著李云和齊嫣然道:“我夫人請你們不要接近,免得沾染了她的癆病……”
說著停了一停,伸手指著道路的另一旁道:“你們小夫妻倆坐在那邊吧,咱們隔著道路可保無事……”
說完這兩句又是一聽,臉上帶著一絲愧疚道:“只可惜道路那邊沒有陰涼,會讓你們夫妻承受日曬,此事說來愧疚,可我舍不得讓夫人挪動。”
李云和齊嫣然對視一眼,都看出對方眼中的震驚,錯非親身經歷眼前一幕,他們怎么也不肯相信世間竟有如此善良的人,明明自己窮困潦倒,但卻時時刻刻替人著想。
這樣一對夫妻,為什么不能享福?偏偏要承受世間疾苦,老天爺莫非眼睛瞎了不成?
李云拄著樹枝,齊嫣然扶著李云,兩人真的走向道路另一旁,然后學著那對夫妻一般坐下歇息。
說是歇息,其實是偽裝,看似渾身疲累,其實在觀察那對夫妻。
卻見那個中年男人已經重新拿起塊莖,正在小心翼翼喂給生病的妻子吃,而那女人臉上帶著幸福,只咬了一小口便不肯再吃,柔柔道:“夫君您也吃一口,剩下的留給虹兒。”
說著似乎忽然想起一事,陡然吃力的抬了抬頭,但見她目光看向道路不遠處的山林,語帶憂慮道:“虹兒怎么還沒回來?”
中年男子怕她擔憂過急,連忙安撫道:“夫人勿用擔心,虹兒懂得保護自己,她從五歲開始已經爬樹下河,她比為夫更容易在林中找到吃的,為夫估計她很快就會回來,夫人你靜下心來等候便是。”
那女人還是眉頭緊皺,顯然很擔憂自己的女兒。
中年男子只能繼續安撫,溫聲低語道:“此處雖是山林,然而并無危險,林中到處都是找吃食的百姓,相互間肯定能有個照應……”
說著伸手摟住女人脖子,輕輕幫妻子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躺好,這才接著又道:“夫人你別看這處山林幽深,其實林中的猛獸不見一個,因為咱們乃是跟著朝堂車隊跋涉,而天子的御駕必須保證安全,前有幾千大軍開路,中有幾千御林軍隨從,后面還有文臣武將的車馬,各家都帶著武勇的部曲,那些兵士開路之時掃蕩山林,早已經把所有的猛獸全都打死了。林中沒了猛獸,自然沒有危險,咱家虹兒年齡雖小,卻也不用擔心她會出事,這小丫頭從小懂事,她不會走的太遠,她惦記著你的身體,找到吃的肯定回來……”
這番話說的邏輯十足,勸人的道理一環扣著一環,先是給夫人分析事情,又給夫人論及孩子的懂事,如此一番良苦用心,終于安撫了妻子的情緒。
李云在一旁聽著,心里感覺嘖嘖稱奇,這男子說話調理分明,隱約竟是個讀過書的人物,普通百姓可說不出這種話來,普通百姓只會拍著胸脯說一句‘你這娘們放心,咱家孩子保證無事’。
李云對這男子產生好奇,不由開口試探出聲,道:“路邊相識,也算有緣,在下尚未請教先生大名,不知可否知曉一二……”
他故意用了文縐縐的語言,就是想看看中年男子的反應。
果然只見男子豁然抬頭,略帶吃驚的看著李云,甚至連他的妻子也吃力抬頭,夫妻兩個明顯面帶差異。
這情形讓李云心里一動,隱約猜到男子的妻子竟然也是個讀書人,一對貧困潦倒的夫妻,身份卻都是讀書人,這種事擱在古代鮮有聽聞,讀書人何時竟然混的這么差了。
卻見他口出試探之后,對面夫妻明顯變得拘謹起來,拘謹之中還帶著一絲異樣,突然男子語帶踟躇問了一句道:“小哥兒言辭文秀,莫非是個讀書人不成?”
李云沒有正面答復,反而故作傷感嘆了一口氣,結果這聲嘆氣似乎激起中年男人的感觸,竟然也跟著李云嘆息一聲。
而他的妻子卻抬頭看著李云,忽然語帶憐惜問道:“小哥兒莫非也是得罪過人,導致讀了書也沒法尋個差事?”
李云心里一動,反問這女人道:“莫非您家和我一樣。”
那女人面色一白,眼中現出悲憐之色,她目光略顯畏懼的看看四下,這才小心翼翼嘆息一聲道:“我夫君乃是大才,年輕之時頗有名聲,可惜他不曉得人心,結果在投卷之時惹了人……”
“投卷?”
李云心里一動。
投卷這個詞,在唐代一提都知道,所謂投卷,就是讀書人把自己的文章投給某個世家,通過獲得世家的賞識,進而被推舉做官,唐代雖然也開展過科舉,可是僅僅開了兩次就被取消,所以讀書人要想謀個進身,向世家大族投卷乃是唯一路徑。
投卷在唐代盛行,幾乎所有讀書人都干過這種事,按說不應該得罪人,為何中年男子卻被人打壓?
那女人很是聰慧,通過察言觀色看出李云心里的迷惑,但見她弱弱苦笑一聲,輕輕道:“我夫君投卷之時,一次投了兩家……”
“這又何妨?”
李云更加迷惑,忍不住開口道:“據我所知,有些讀書人甚至連續投卷十幾家。”
言下之意不說自明,中年男子投卷兩家并無大礙。
哪知那女人再次苦笑一聲,低低嘆息道:“小哥兒您剛才沒聽清楚,奴家說的是他一次投了兩家。”
李云隱約感覺自己聽懂了。
果然只聽女人又道:“同時投卷兩家,而不是次第投卷兩家,結果兩家都很賞識夫君的才華,卻又同時發現夫君一卷二投。”
李云緩緩點了點頭。
難怪女人會說他丈夫年輕之時不懂人心。
世家之人,最為霸道,讀書人向世家投卷,世家給讀書人舉薦,這里面隱含著一個效忠投奔之意,而古人很在意忠誠不侍二主……
所以歷來讀書人都是一家一家去投卷,唯有等到第一家明確答復不肯薦舉,才會把書卷投給下一個世家,中年男子卻是一次投了兩家,結果兩家同時賞識他的才華。
既然賞識才華,必然要收歸己用,結果發現中年男子一書多投,兩個世家豈能善罷甘休?
世家相互之間不會為了這件小事爭斗,但是打壓中年男子必然毫不留情,因為這是他們制定的規則,是他們執掌天下讀書人的基礎,他們容不得任何人破壞這個規則,因為破壞了這個規則就等于破壞世家根基。
聽起來似乎有些夸大其詞,然而事實的的確確就是如此。
李云聽完這一切之后,心中隱約生出一個迷惑,這中年男子犯了大錯,按說在世家的報復之下很難活命,他能苦苦掙扎到今天,想必這其中還有別的隱秘。
果然只聽那女子凄苦一聲,幽幽又道:“幸虧奴家的母族薄有幾分顏面,總算幫著周旋壓下了此事,夫君他勉強保住一命,但是永遠不準投卷做官,而奴家也被母族清理出門,讓我們夫妻從此自生自滅……”
……這章3000多字,后面緊跟著再發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