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東魚俱羅……”
李世民口中輕輕發出一聲。
“錯了,陛下!”李云突然在一旁接口,沉聲道:“應該是大隋大唐,魚俱羅,漢家功臣,魚俱羅……”
他這兩句話幾乎一字一頓,每說半句就要停止一下,并且刻意把朝代和人名兩次分開,更加凸顯出言語之中的肅重。
“咱侄兒說的不錯!”
長孫皇后緊跟著開口,語氣同樣很是肅重道:“魚老前輩雖然擁有遼東血脈,但他自始至終一直心向中原漢家,前隋之時,他是守衛邊疆的護民英雄,大唐時代,他仍然是當之無愧的漢家英雄。”
李世民目光看向兩塊石碑,忽然沉聲道:“講,朕要聽!朕想知道是什么原因,竟能讓朕的皇后和侄子同時尊敬一個人……”
一聲重重悶響,兩碑同時落地。
但見持碑的老頭鄭重開口,語帶肅穆道:“不止皇后和李云,老夫同樣也尊重魚俱羅。”
“這誰啊?”
不遠處幾個大臣面面相覷,忍不住小聲開口道:“這老頭莫非失心瘋了不成,他有什么資格和皇后相提并論?”
“是啊?這老東西確實有點自抬身價的味道。你聽聽他剛才的話,說什么‘不止皇后和李云,老夫同樣也尊重魚俱羅’,嘖嘖,這不但是把自己的身份和皇后并列,而且也和渤海國主進行并列,諸位不要攔著本官,本官現在就去參他一本,身為大唐忠臣,我看不得有人不尊皇后,呃,當然也看不得有人不尊渤海國主。”
“這老頭沒穿官服,顯然他不是官員,你去參他有個屁用,陛下總不能拿著朝律治罪一個平民吧?”
“那本官就不參他了,我要直接和他單挑,狠狠打他一頓,讓他知道什么是尊卑,諸位同僚不用這么面帶欣賞看著我,本官生平就是這種眼睛不揉沙子的暴脾氣,一腔熱血,鐵骨錚錚,但凡看到宵小站在我面前,本官幾有食難下咽之痛苦,我去也,別攔我。本官和他單挑,誰也不準幫相助,否則的話,再好的交情也翻臉……”
說話之間,但見這個沒臉沒皮的官員跳出來就要往前走。
一眾大臣目瞪口呆,臉上不由自主現出羨慕之色,做官做到如此厚顏無恥,想必以后定會平步青云。
“可惜了,被這老小子搶了先!”
一個大臣憤憤不平,甚至義憤填膺道:“本官也是眼里不揉沙子的性格。”
言下之意不說自明,他也想跳出去表現一番。
其他幾個大臣深有同感。
哪知就在這時,忽見河間郡王李孝恭慢悠悠踱步過來,幾個大臣連忙拱手行禮,面上隱隱帶著熱切之色。
他們屬于剛進朝堂之輩,以前只在地方為官,此前李世民屠刀橫掃太原王氏,導致朝廷中空出了三百多個官位,這才讓一些地方官員有了機會,憑空一躍成了能進朝堂的從五品官。
雖然成了從五品,按說身份也算大佬了,可是骨子里還是有著地方習性,言行舉止總是不由自主流露出往上爬的渴望。
“想向上爬是好事,人都有進階之心嘛……”
李孝恭仍舊慢悠悠踱步,忽然口中模棱兩可一笑,暗帶嘲諷道:“可是向上爬也得把眼睛擦亮一些,否則惹下塌天大禍就不美了。”
“塌天大禍?”
幾個大臣頓時一怔。
其中一人小心翼翼湊到李效恭身邊,涎著臉輕聲問道:“不知王爺此言何意?可否稍微指點小臣幾句?”
李效恭斜斜看他一眼,發現正是剛才后悔被人搶先的大臣,河間郡王嘿嘿一笑,沖著他道:“剛才本王聽到你說要和那個老頭單挑?”
這大臣遲疑一下,目光忍不住看向那邊,自古越是厚顏無恥之輩越是聰明,他隱隱已經感覺那邊的老頭不好惹,連忙小聲小氣道:“還請王爺不吝指教。”
“嘿!”
李孝恭又嘿了一聲,淡淡道:“指教談不上,只是不想你們去找死。”
說著伸手一指那個所謂的老頭,指點的時候動作明顯有些小心翼翼,壓低聲音道:“那人,翟讓!”
“翟讓?誰啊?”
幾個大臣微微一愣,顯然一時沒能反應過來。
李孝恭再次看他們一眼,冷哼補充一句道:“大隋末年,瓦崗雄主,天下十八路反王,西府趙王李元霸的師兄……”
幾個大臣倒抽一口冷氣。
瓦崗寨大龍頭?
當初差點得到天下的人物。
雖然如今大唐已經建立,但是滿朝武將至少有一半乃是瓦崗寨舊人,也就是說,當朝至少有十幾個開國國公是翟讓的老部下。
這個曾經的隋末霸主,想不到現在竟然活著。
幾個大臣下意識打個哆嗦,忽然想起自己剛才對翟讓的不遜言論。
李孝恭看向那個后悔被人搶了機會的大臣,突然一臉笑瞇瞇豎起大拇指,狀似夸贊道:“閣下好生膽量,要和翟讓單挑,不如讓本王幫你呼喊一聲,求請陛下賜給你這個機會。”
那大臣哪敢搭話,一張臉龐蒼白的毫無血色。
開玩笑,讓他和翟讓單挑?
據說這位瓦崗大龍頭乃是李元霸師兄,乃是能夠跟西府趙王正面硬剛的絕世猛人,他一個文臣手無縛雞之力,上去單挑恐怕連送菜都算不上。
也就在這個時候,猛聽空中破風有聲,只聽一個慘叫聲急速而來,隨即眾人便感覺眼前黑影一閃。
但見一人直愣愣砸在地上,赫然正是那個搶先跳出的大臣,這貨剛才一口一個鐵骨錚錚,現在卻趴在地上一口一口猛吐鮮血。
在場幾個大臣看的渾身哆嗦,幾乎不約而同倒退六七步。
唯有李效恭腳下未動,只是語帶深意道:“大龍頭果然還是那個大龍頭,宅心仁厚,喜歡隱忍,就算有人不敬于他,動手之時仍舊留有余地。”
若是不留余地的話,剛才這個大臣就不只是被打飛的結局了。
那邊幾個大臣臉色更白,腳下忍不住又退后幾步。
“哼!”
李孝恭突然冷冷一哼,目光帶著不滿看向幾個大臣,語氣忽然森然,帶著隱隱殺機,道:“若我大唐朝堂全是爾等之輩,那我李氏皇族如何守得住江山?果然打天下容易,治天下很難,這才開國不到十七年,官員竟然已經沒了根骨。”
說著突然抬頭,遠遠沖著李世民喊了一聲,道:“陛下,這幾人,驅了吧。”
前方李世民并未回頭,但是皇帝似乎知道這邊發生了什么事情,所以只是淡淡回復一句,輕飄飄道:“你和房丞相商量著辦。”
幾個涉事大臣一臉蒼白。
那邊翟讓忽然開口,對著李世民道:“這才短短數年,朝堂多了這么多軟塌之輩,你這個當皇帝的人,似乎這幾年偷懶了。”
這話分明帶著嘲諷和指責,然而李世民卻十分奇怪的抿嘴一樂,道:“大龍頭若是看不慣,不如重新回到大唐幫助朕,朕可以封你個訓國公,專門讓你訓斥教導不良官員……”
翟讓頓時呸了一聲,語帶不屑道:“骨子里面沒有鐵,再怎么敲打也敲不出鋒,這些貨色生來就是軟趴趴的料,他們和魚老前輩簡直天壤之別。”
“魚老前輩……”
李世民喃喃一聲,忍不住道:“朕很想聽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其實不止皇帝心中急迫,周圍那些重臣同樣急迫,眾人現在已經知道了翟讓的身份,吃驚之下不免更加增添幾分好奇,到底是什么樣的心胸和事跡,才能讓翟讓這等人物也敬佩萬分?
“唉!世之英雄也……”
翟讓突然輕輕一嘆,轉頭把目光看向李云,道:“此事由你而起,便由你第一個開口解說吧。”
李云鄭重點頭。
皇帝和大臣們的目光連忙轉向李云。
但見李云緩緩上前兩步,突然伸手恭敬拂拭兩塊石碑,輕聲道:“這兩塊碑并非墓前之碑,而是微臣專門雕刻用來迎接陛下所用,我想用這種方式表達尊敬,讓漢家的功臣們能夠直面陛下一次……”
說著停了一停,緊跟著道:“雖然平時也有機會直面陛下,但是那些時候比不上今天重要,迎帝三禮,伴帝觀游,這是渤海國最大的榮耀,這些功臣應該享受這份榮耀。”
這番話聽起來很啰嗦,有種遲遲說不到重點子的味道,然而在場無論是皇帝還是大臣,眾人臉上全然沒有不耐之色。
終于,李云正式開始,輕輕道:“陛下封我諸侯,渤海需當建立,然而建立之前有一個最大隱憂,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遼東!”
人群中有人脫口而出,顯然大唐官員中并不缺乏明眼人。
“不錯,正是遼東!”李云看他一眼,點頭道:“由此往東三百里,便是遼東高句麗,路程如此之短,登山可以相望,倘若彼用騎兵突然來襲,一夜之間就能肆虐渤海,老百姓每天活在擔驚受怕之中,這不合我建立渤海庇護子民的本意,顧因如此,遼東需平……”
“但是高句麗也是當世強國!”李世民忽然接口一句,用意無非是幫李云襯托遼東一戰的艱難。
“不錯!”
李云再次點了點頭,道:“遼東高句麗,傳承上千年,國有騎兵三十萬,又有步卒數十萬,更兼民眾富饒,資助糧草不缺,所以要打高句麗不能慢慢打,否則就會和當年大隋一樣的結局,長久作戰,必被拖死。”
李世民看了眾臣一眼,第二次接口道:“朕和眾卿已經知道結局,高句麗乃是一戰平而定之,當時有紅翎急使千里而來,沖入長安上報了遼東大捷,陣斬三十萬,吐氣又揚眉,漢家幾十年的恥辱,被你渤海國眾人一舉洗刷也……”
皇帝說著停了一停,語氣稍顯遺憾道:“惜之那位紅翎急使忠誠使命,竟然在報信之前便以累死,朕連個犒賞的機會都沒有,上蒼何時才能不再苛待功臣。”
李云并不接這個話茬,反而繼續道:“高句麗不能慢慢打,必須一戰而定之,顧因如此,多方籌謀,最后微臣終于下了狠心,要用整個渤海國的子民做誘餌,我要空門大開,吸引他們前來,處處不設防線,讓他們屠殺手無寸鐵。”
“啊……”
人群中一個大臣忍不住驚呼。
其他大臣雖然沒有驚呼,但是臉色明顯也帶著驚意。大家明知高句麗已經平定,仍舊被李云的說法嚇了一跳。
李云不管眾人反應,繼續道:“為了達成這么目的,我專門設計了兩個計策,其一,范陽運糧隊,其二,渤海停城墻。”
范陽運糧隊,就是當初程處雪等人疾馳運糧。
渤海停城墻,則是故意裝作大雪之日無法建設,連續停工兩月之久,所有的城墻只有半丈高。
半丈高是多高?
擱在后世也就一米半。
李云深深吸了一口氣,再次道:“渤海城中,有我埋伏的靺鞨大軍,所以看似毫不設防,其實乃是固若金湯,真正有危險的是范陽運糧隊,因為高句麗人必然會在遼河進行堵截……”
說著停了一停,緊跟著又道:“而我,也恰是在遼河等著他們。”
“那肯定是一場橫掃了!”
人群中有個官員忍不住開口,語帶激動道:“國主天生神力,堪稱當世無敵,坐騎是霸下大龜,甲胄是絕世寶盔,再加上前代西府趙王遺留的擂鼓甕金錘,您便是面對突厥百萬大軍也能橫沖直撞,高句麗騎兵只有三十萬,而且還要分一半來打渤海城,另一半去往遼河之畔,不用想也會被國主橫掃屠殺。”
這話雖然隱含恭維,然而吹的卻也不算離譜,在場眾人全都點頭,認為這人說的一點沒錯。
唯有李云輕輕一嘆,苦澀看著那大臣道:“你猜錯了,我差點死在遼河。”
眾人頓時一驚。
皇帝臉上也現出后怕之色。
侄子差點死在遼河?
這事可沒聽他說過。
李云轉頭看向兩塊石碑,再次開口道:“那一夜,我帶五個徒弟蹲守遼河,又有霸下大龜埋伏在冰面河底,準備充足,運籌良久,只要高句麗騎兵到來,我和徒弟們隨時可以屠殺一戰,誰知高句麗騎兵沒來,忽然有一個老人持刀而至。”
說到這里微微一停,口中長長吐出一口氣,輕輕道:“單槍匹馬而來,言稱只為殺我,僅僅第一刀,我便扛不住……”
“啊!”
人群中全是驚呼。
“魚俱羅?”李世民忍不住開口。
“他所持之刀必然是白龍轉馬刀……”后面李孝恭擠上前來,語帶肅重接過了皇帝的話。
李孝恭旁邊還跟著幾個大唐武將,那幾個武將赫然都是開國國公。
這時只見人人臉色肅重,其中柴紹臉色更是蒼白,下意識開口道:“古往今來,第七個重瞳者!”
李孝恭緊跟著道:“白龍轉馬刀,天下無敵手,當年潼關之前一戰,死在那把刀下的大將何其之多,逼得我大唐出動第一猛人,照樣被他三刀勝過三錘,明明只出了三刀,偏偏卻多出一刀,而那多出一刀,差點殺了元霸……”
說著看了李云一眼,又道:“你爹尚且被他三刀砍死,何況你這個只靠蠻力稱雄的小子,若那晚真是魚俱羅前來殺你,伯父很懷疑你為什么現在還活著。”
“我為什么現在還活著?”李云輕輕一嘆,手掌輕輕摩挲兩塊石碑。
翟讓忽然站出身來,語帶肅重道:“當時老夫在場,揮動寒鐵長矛幫他擋了兩刀。”
李孝恭等人都是一震,忍不住道:“竟然能擋兩刀?”
這倒不是小覷翟讓的本事,而是魚俱羅實在太猛了。
翟讓雖然是名滿天下的隋末梟雄,而且還是能跟李元霸硬剛的大高手,但是翟讓畢竟還是比不過魚俱羅,因為魚俱羅乃是李云師祖那一輩的絕世人物。
當初潼關一戰,魚俱羅對戰李元霸也只出了三刀,當時李元霸只能擋住兩刀,第三刀無論如何也擋不下來,若非李云的師祖在暗中威脅,恐怕李元霸早被魚俱羅的第三刀給砍死了。
這時圣女大祭司忽然也輕輕開口,道:“當時我也在場,幫我孩子擋了四刀!”
李孝恭等人肅然起敬,忍不住道:“大祭司果然不愧是草原第一高人。”
圣女大祭司幽幽一嘆,輕聲道:“第四刀是和我孩子一起才擋住的。”
“那也厲害的緊。”
李孝恭等人再次開口,其中柴紹面色帶著回憶式的畏懼,語帶顫抖道:“當初在潼關之前,沒人能擋魚俱羅三刀,即便是四弟李元霸也只能阻擋兩刀,想不到弟妹你竟能擋他三刀,雖然是和孩子共同阻擋,但也算是當世頂尖高人了。”
圣女大祭司并不在乎別人的夸贊,只是輕輕開口道:“可是,魚老前輩一瞬間砍出了七刀……”
“啊!”
眾人忍不住驚呼。
魚俱羅一瞬間砍出了七刀,翟讓幫忙擋了兩刀,圣女大祭司擋了三刀,這就是五刀,然后圣女和李云共同抵擋了第六刀,仍然有最后一刀沒人擋。
大家不由自主看向李云。
雖然明知道李云沒事,但是仍舊擔心當時的兇險。
到底那第七刀是怎么擋住的。
大唐第一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