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晚霞悠悠,已有薄霧裊裊,不知何時突然起了清風,仿佛柔柔素手輕撫腮側。
一個孤零零的少女,背著一個質樸小包,陪著她的只有一個道童,更加顯得孤零零讓人心酸。
阿瑤的突然開門,先把好些人嚇了一跳,要知道她畢竟乃是眾所周知的第一正妻,今日大婚按說該是她一生之中最為風光的時刻。
然而誰也沒能料到,這女孩竟然自己開門了。
沒有經過儐相的苦求……
沒有經過新郎的催妝……
沒有娘家的弟弟將她背負……
也沒有父親母親幫她一展妝資!
就在這么冷冷清清的寒酸之中,這位最該風光的少女自己開了門。
不管是城中真心前來祝福的百姓,還是別有用心前來觀禮世家,又或者某些草原西域的護商,以及暗中戒備森嚴的皇家百騎司,所有人,這一刻全都變得目瞪口呆。
這些人還只是目瞪口呆而已,有些人則是突然額頭冒汗。
儐相!
李云今日大婚,阿瑤乃是正妻,程家迎親之時尚要動用三個皇子,阿瑤這邊來的儐相豈能少了?
今日來阿瑤這邊的儐相,光是皇子就有整整十人,要知道李世民一生才只有二十七個皇子,今次為了阿瑤出動的儐相就有十個人。
數量差點占了一半。
程家迎親之時,出動儐相七人,其中皇子三人,國公嫡子四個,領頭的嫡出皇子只有一個,乃是尚未成年的燕王李治。
而長孫皇后給阿瑤準備了什么儐相陣容呢?
皇子十人,國公嫡子十四,統共湊成二十四人儐相團,寓意著一年四季二十四節氣,這是最頂格的迎親儐相隊伍,古往今來只有一種女人能享有。
長孫皇后不能資助阿瑤嫁妝,于是就在別的地方努力補償,在長孫皇后的心中,阿瑤才是皇族第四支的真正兒媳。
所以今日迎親儐相出發之前,長孫皇后給皇子們下了嚴令。
“本宮只有一個要求,希望你們全都記好了,若是哪個沒能做到,休怪母后家法無情,記住,今日你們是迎親的儐相,迎接的是皇家第三代尊位最高的大嫂,在她面前,你們都是弟弟,誰敢擺架子羞辱了她,本宮便讓陛下把他遠遠的封賜到嶺南去。”
長孫皇后說這話時,甚至沒有專門顧及儐相中一個特殊皇子。
這個皇子,同時乃是太子。
連太子都可能被發配到嶺南,可見長孫皇后的決然之烈。
可是長孫皇后怎么也沒有想到,她心目中最為重要的侄媳自己開了門。
儐相們則是嚇傻了。
好半天過去之后,才有人畏畏縮縮開口道:“大…大嫂,您怎么自己出來了。”
說話的孩子一臉哭腔,分明是大唐的皇太子李承乾。
太子尚且被嚇得要哭,其他皇子更加不用說了。
二十四人儐相團,年齡其實都不大……
太子李承乾,十四歲。
魏王李泰,十三歲。
魯王李恪,十四歲。
大唐權勢最高的四個皇子,光是阿瑤這邊就來了三個,另外七個皇子也非同凡響,個個都是后宮四大正妃的嫡出。
這幫孩子尚未長成史書上記載的那般城府陰沉,所以更加把長孫皇后的嚴令畏懼心中。
“大…大嫂,您怎么自己出來了哇?”
李承乾再次帶著哭腔開口,堂堂太子竟然嚇的可憐巴巴,忽然用手抹了一把額頭冷汗,然后用手使勁捂著自己眼睛,大聲道:“您快點進去,重新關上門,弟弟們就當沒有看見您,我們重新按著程序迎一遍。”
“對對對,大嫂快關門!”
其他幾個皇子忽然也反應過來,于是人人用手使勁捂住眼睛,滿是期盼道:“我們就當沒有看見您,沒看見就不算壞了規矩。迎親規矩第一步是啥來著?哦哦想起來了,是撞門,大嫂您關門之時一定要把門栓插好,可千萬不要被弟弟們一下就給撞開了,那樣又是一個大麻煩,后面的步驟沒法繼續了。”
皇子也有少年時,孩子話語帶童真,雖然聽著有些稚嫩,但卻多了一份真誠。
可惜他們等了好半天也沒能聽見關門聲。
皇子們按捺不住忐忑,畏畏縮縮散開手縫觀瞧,頓時人人面色如土,一個年齡最小的小家伙甚至嚇哭了出來,哇哇叫道:“這可怎么辦,這可如何是好?母后她,母后她會把我們全都打死的!”
原來阿瑤根本沒有關門,他們的大嫂依舊孤零零站在門口。
“事到如今,也只有死馬當著活馬醫了!”
到底還是李承乾稍微年長一些,作為半大少年比其他孩子多了一些決斷,但見這娃猛然轉頭大吼一聲,急赤白臉大叫道:“喜娘呢?把喜娘給孤抓過來。我們不能接近大嫂,讓喜娘去把大嫂推進門,愣著干什么,是不是想找死……”
頗有幾分太子的威勢和氣概。
后面一群負責保衛的衛士面面相覷,很快真的有人轉身去抓喜娘。
但也就在這個時候,一直寧靜無聲的阿瑤突然開了口,輕輕道:“不用如此,你們沒錯。”
隨即又跟著開口,語氣柔柔道:“今日乃是大喜日子,你們不要去嚇唬喜娘,好么?”
皇子們左右為難。
李承乾深深吸了一口氣,忽然和身邊的李泰李恪遞個眼色,三個皇子正要再尋別法,哪知阿瑤再次輕輕開口,道:“有些事,你們不懂,你們大哥懂,所以他沒來……”
這話說的無頭無腦,但是皇子們仍舊從話中聽出一個意思,李承乾等人同時臉色聚變,小臉震驚道:“您說什么?大哥不來接您?”
他們還不知道李云下令迎親隊伍回轉的事。
唯有阿瑤柔柔一笑,似乎對于此事早存于心,但見這個溫柔質樸的女孩輕輕摸了摸肩膀上的小包裹,突然又說了一句無頭無腦的話,道:“咱們,走吧!”
啥意思?
往哪走?
皇子們面面相覷,衛士們愣愣發呆,四周一片黑壓壓的觀禮人群,個個看著眼前一幕瞠目結舌。
就在這種詭異場景之下,人群中倒是有人嘖嘖贊嘆一聲,故作深邃道:“厲害啊,此女手腕真是厲害。”
說話之人,赫然是那個被世家族長們稱呼的‘王公’,他似乎看穿了一切,低聲發笑道:“此女用此一招,可算以退為進,她知道自己沒有娘家,也知道自己的大婚不會風光,所以她故意用此示弱之法,用意無非是博取所有人同情,呵呵呵,可惜實力就是實力,再怎么絞盡腦汁也只是表象,她就算如此示弱,也只能博取一點同情,就算所有人全都唏噓嘆息,也改變不了她孤零零出嫁的事實……”
說到這里停了一停,語帶自信又道:“諸位看清楚沒有,她肩上只背著一個粗劣的小包裹,倘若老夫沒有猜錯的話,那個包裹里就是她的嫁妝。這女子哪怕用盡所有心思,可也改變不了她實力低下的本質,諸位倘若要選人攀附,切記不要攀附這種沒有未來之人。老夫轉眼就將赴死,渤海國主不會留我太久,但是老夫臨死之前不愿低頭,此語也算是給世家同僚做最后的提點。渤海國主他,終究是娶了一個沒實力的妻。”
這話聽起來很有深意,句句透著一種看穿世事的老謀深算,此時他身邊還有幾個世家族長,聞言之后紛紛點頭不已,其中一人甚至滿臉自責,不斷懊悔道:“后悔不該聽王公的話,老夫應該早去攀附其她人,可我總想著這姑娘才是正妻,說不定攀附之后能有機會,現在看來,謀算著實可笑。”
王公微微一撫胡須,淡淡道:“現在回頭尚未晚,渤海國主的迎親隊伍并未到家,你等匆匆追逐過去,選個送親的隊伍加進去便是。”
選了哪家的送親隊伍,也就代表著跟隨哪家去喝喜酒,更深一層的意思也就明白了,這就是以后成為了攀附的對象。
幾個世家族長再也隱忍不住,連忙道:“王公,就此別過了,吾等還要為了家族掙扎,且盼王公在九泉之下一路走好。每逢清明時節,必有墳前灑掃……”
撂下一句客套話,轉身便要離開這地方。
唯有王公靜立不懂,只是點點頭道:“老夫也該去喝喜酒了,喝完正好讓渤海國主送我上路。”
語氣悲涼,帶著消沉,消沉之中似乎又有驕傲,驕傲之中隱隱又帶著追悔。
可惜幾個世家族長早已急急抬腳,誰也沒有留下來安撫他幾句的意思。
王公對此倒也不甚在意,只是把目光遠遠看向阿瑤,呵呵輕笑道:“可惜了,可惜了,明明是一個手腕不錯的女孩,可惜限于母族實力只能一般,你就算再怎么掙扎努力,以后也坐不穩第一正妻。今日孤零零的出嫁,就是你人生卑微的開始……”
他一輩子老謀深算,看人看事總是從惡處起源。
此時觀禮的人群中漸漸也有了唏噓聲。
有些老百姓性格太直,忽然憤憤不平道:“怎么能這樣?阿瑤多好的人啊。咱們國主他,咱們國主他……”
怒氣沖沖半天,最終不愿說李云壞話,所以只能惡狠狠跺腳,突然伸手對著身邊同伴搗了一拳。
挨打的百姓悶哼一聲,正愁著一腔憋屈沒法撒火,于是也惡狠狠回擊一錘,兩個百姓用這種方式各自發泄。
百姓們尚且覺得壓抑,迎親的皇子們更覺不安,唯有阿瑤一直柔柔輕笑,突然用手整理了一下自己肩膀上的小包裹,輕聲道:“咱們,走吧!”
這話她剛才說了一遍。
皇子們面面相覷,個個感覺頭皮發麻,他們想攔住阿瑤,但是阿瑤已經抬腳。
那道童自始至終不發一言,像個毫無存在感的孩子伴著阿瑤行走,老百姓們更加唏噓,但是不知為何竟然悄悄后退給阿瑤讓開了一條路。
這條路,恰恰通往渤海城的正中心。
這條路,本該是阿瑤姑娘最風光的地方。
然而現在,他們只能看著阿瑤無限落寞的行走。
肩頭那個小小的包裹,就是阿瑤姑娘的嫁妝……
真可憐啊!
令人心酸。
人群中一個婦女忍耐不住,猛然抬腳就要沖出道旁,她丈夫嚇了一跳,連忙將她死死抓住,低聲道:“你干什么?”
“老娘要把自己的釵子送給她!”
婦女語氣很剛,怒氣沖沖道:“女人出嫁就只一回,老娘看不得阿瑤姑娘這么寒酸的走,我要把釵子送給她,讓她的嫁妝多一點。雖然釵子不值錢,但卻是老娘這輩子最好的飾物,你這死漢子要是心里不痛快,你回家使勁打老娘一頓便是。”
她男人心里明顯很同意,但是臉上卻十分為難道:“咱們只是百姓,有啥資格送東西?你不要沖出去惹事,你沒看一大群皇子帶著衛士么?”
“衛士怎么了?衛士敢抓百姓嗎?”
這婦女脾氣真是夠剛,猛然一聲怒吼道:“老娘就是要去送東西,老百姓就不能給人添妝了嗎?”
嗯哼……
添妝?
婦人周圍的一群百姓忽然齊齊轉頭看她。
也就在這個時候,猛聽街面遠處一聲大喊,有人狂聲高呼道:“大唐鄖國公張亮,前隋右勛衛之卒,欣知淮南公主出嫁,攜正妻張劉氏來賀!”
轟隆!
長街地面一陣顫動。
但見數百個精銳部曲狂奔而來,人人肩膀上扛著一口大箱子,后面又跟著足足三四十輛大車,放眼一望裝載著滿滿當當的器物。
領頭一個國字臉大漢,赫然正是大唐鄖國公張亮,人還沒到,再次大喊,仿佛將畢生的感情全都發泄出來,嘶吼道:“給公主添妝!”
轟隆隆!
數百個部曲狂奔如風,轉眼間扛著箱子奔到近前,然后只見部曲們猛然停腳,扛著箱子整齊劃一跪在道路兩側,齊聲大吼道:“公主出嫁,大婚之喜,吾等家奴,特來添妝……”
場面瞬間就變得雄壯起來。
添妝!
添妝!
街面上觀禮之人竊竊私語,很快有不少人大笑出聲,其中那個婦女的男人笑聲最為舒爽,猛然用手將妻子望前一推,哈哈道:“對啊,添妝,咱們漢家的迎親規矩很多,但是送親的禮儀也不少,有一條叫做出嫁貧寒可以添妝。孩他娘,你把釵子送去吧。”
那婦女拔下釵子就到了阿瑤面前。
自古窮人出嫁,多有寒酸之時,有時候某個女孩的娘家甚至連一丁點嫁妝也置辦不起,所以只能眼巴巴看著自家閨女寒酸無比的嫁出門。
怎么辦?
鄉里鄉親不會讓女孩太寒酸。
于是,漢家的送親禮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