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二癩子最初的印象,應該是由長輩們描述的性子格外頑劣、無所事事、惹是生非的小痞子。
那時候只有這是個壞蛋的概念,直到他時常來招惹他們姐弟,許長歌才對他深惡痛絕。
以致于在稍稍年長的時候,許長歌就迫不及待拿起菜刀和他對峙。
等看到二癩子毫不猶豫灰溜溜逃走的時候,許長歌才隱約明白,這個不為人待見的二癩子從來就不是個惡徒,頂多只能算個無賴。
但正因為這樣,許長歌對二癩子越發鄙夷厭惡。
這種負面的印象一直持續到他二十五歲那年,也就是五年后。
那個時候,許長歌獲得了一個重要的配角,正值演藝事業最關鍵的時期。
而許長歌并不清楚的是,自己姐姐許茹的身體也開始逐漸惡化,孤弱無助。
他們的姑姑許若溪在強占了他們的拆遷房后依舊覬覦他們的土地賠償款。
她趁著許長歌不在家,帶著幾個地痞流氓上門威逼許茹。
本來村里青壯都在的時候,許若溪就是再有惡膽也不敢這般行事。
但那時候的水門村已經臨近拆遷,大部分村民都已經搬走,剩下的只有些念舊的孤弱老人。
要么就是像二癩子這種早早把房子賣掉無處可去的閑漢。
在面對地痞流氓時,那些老人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或者是對這些地痞流氓的恐懼,或是擔心給自家孩子招惹麻煩,他們都只是勸說幾句,見沒有作用也就作罷。
這是她們的家事……他們以這樣的理由說服自己。
只剩許茹一個瘦弱病軀面對這種情況。
而在那個時候,誰都沒有想到二癩子這個往日里人人嫌棄的無賴替許茹會出頭。
“我不管你們是誰!但不要在我的地盤鬧事!都給我滾!”
誰都不知道二癩子在面對數個窮兇極惡的流氓喊出這樣的話時心里在想什么。
但所有人都能夠看出他眼眸中的堅定和固執,就像是一只固守著自己地盤的老狗,牙齒已經殘缺,但依舊齜牙咧嘴。
許長歌能夠想象,那個場面多少都有些悲涼。
地痞流氓哪里經得起這樣的挑釁,他們混打成了一團,或者說他們一起打著二癩子。
直到二癩子一身是血的躺在地上時,那些地痞才知道害怕,匆匆逃離了現場。
村民們和許茹急忙把二癩子送到了醫院,搶救及時,沒有死成,但肋骨斷了三根,左腿也被打折。
因為恢復期間也不安生,左腿沒恢復好,二癩子變成了二瘸子,但依舊沒心沒肺,嬉皮笑臉。
在許長歌拍完戲知道這事后,帶著重禮去看二癩子的時候,二癩子撓著頭笑得跟個傻子似的。
有人問過二癩子為什么要強出頭,二癩子的回答是這水頭村是我的地盤,哪里容得別人放肆!
他這話說得氣勢十足,好像那些流氓是被他打跑的,而不是見他半死不活嚇跑的。
再后來,留在水門村的鄉親越來越少,直到有一天,大型的鉤機推土機開到了村口。
村民們紛紛搬到安置房去了,就連沒房子的村民也另找住處,只剩下孤零零的二癩子。
水門村不復存在,二癩子賴以生存的地方也沒了。
后來有人說,看到二癩子在被推倒的殘垣斷壁中駐留閑逛了好多天。
再也看不到他熟悉的場景,也再也聽不到無奈卻親切的呵斥聲,他終于離開了。
許長歌后來多方打聽二癩子的消息,但最終都了無音訊。
他就好像是一個生來多余的人,最終被淹沒在茫茫人海中,不知所蹤。
但想必過得不算太好,一個沒有錢、沒有親人、瘸了腿、胸肋受傷干不了重活,性子憊懶的閑漢——許長歌能夠想象他活得多狼狽。
時過境遷,再回頭想想,二癩子,說到底,他也只是一個早年失去雙親,吃著百家飯長大的可憐人罷了。
好人、壞人……很多時候,也只是你以為,你覺得罷了。
誰能夠想到本該是最親近的姑姑會做出這般心腸狠毒的事情。
又有誰能夠想到,那受人鄙夷,無所事事的二癩子會在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出手相助呢!
許長歌輕嘆了一口氣,坐下繼續吃飯。
許茹并不明白許長歌為什么有這樣的感嘆,但從小在社會中摸爬滾打的她自然同樣清楚人性的復雜。
所以對于二癩子,她的惡感遠不如那時的許長歌強烈。
姐弟兩人沉默了片刻,便很快又恢復了常態,熱聊了起來。
再次相聚,兩姐弟總有太多說不完的話,聊不完的天。
晚飯過后,兩人又一同搬來椅子,看著十四寸、黑白電視中的春晚。
現在彩電自然已經有了,但對于生活艱辛的姐弟兩人來說,卻是不折不扣的奢侈品。
邊看邊聊著,一個小小的身影從門口飛撲而來。
許長歌下意識地伸開雙手,把這個嬌小的身子給抱在了懷中。
“哥哥,哥哥,哥哥,你回來啦!”
那清脆如鈴鐺的童音直鉆進耳中,許長歌覺得用歡欣雀躍這個詞來形容這個小家伙再合適不過了。
他低頭看去,懷中這個眨巴著圓溜溜的大眼睛的小女孩不正是隔壁家的凌玲么?
住隔壁的凌家是個外來戶,家里老人是在四五十年前搬來了這里。
凌家夫婦心善憨厚,與村民相處得很融洽,對于許茹許長歌姐弟更是諸多關照。
換而言之,許茹、許長歌能夠生活下來,是少不了凌家夫婦幫襯的。
而凌玲,而是凌家夫婦唯一的女兒,這小丫頭從小就喜歡黏著許長歌,是他的小跟屁蟲。
凌家夫婦甚至笑言凌玲這丫頭長大了嫁給許長歌算了,看她那和許長歌親近的勁頭。
只是誰能夠想到此時這個在自己懷中撒嬌,和自己最親近的小女孩,會在十幾年之后和自己形同陌路。
許長歌知道,這是這個丫頭責怪自己在姐姐最難受最無助的時候沒有陪在她的身邊。
甚至于在臥床不起的時候才匆匆趕回,但是為時已晚。
或許那時在她的心中,自己就是一個無情無義,自私自利的小人吧……
而現在……許長歌揪起她的小辮子笑道:“小丫頭,有沒有想哥哥?”
“可想可想了!”凌玲把臉蛋貼在許長歌的懷中撒嬌著說道。
“嗯,不錯,”許長歌滿意地點了點頭,“那哥哥和你做個游戲好不好?”
“好啊好啊!”凌玲有些迫不及待。
許長歌捏住凌玲小巧的鼻子,說道:“捏鼻子。”
“一點也不痛。”凌玲笑嘻嘻地回答。
“學狗叫。”
“汪”
許長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果然,還是小時候的丫頭可愛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