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蘇姐姐你答應了她?”
八斗樓的客居室里,南宛宛聽蘇昭寧說完蘇五姑娘的請求后,一臉地不贊同。
“若是蘇姐姐你把那幅《瑛神賦》圖也帶來八斗樓,固然蘇五姑娘可以得到一筆銀錢,也有機會替她自己置辦私產。可那樣也許會讓有的人覺得,她才是將文改畫的第一人。”
南宛宛的性情一向是護短得很,她與誰情義更深,就會無條件地站在對方那邊。
如今亦是,雖然蘇昭寧繡了這樣的成品,就不允許其他人做,這是極沒道理的。但南宛宛就是完全在替蘇昭寧考慮。
她擔心蘇昭寧被蘇五姑娘說服,又往細里說了她的理由。
南宛宛道:“我也不是說讓蘇姐姐你完全不顧及姐妹情。只不過如今你不是急著替穎妹妹置辦私產,我覺得你可以緩一緩,待手里銀錢多些了,再將那畫帶來。而且,蘇五姑娘要你替她賣畫,是不是家中主母過于嚴苛,那有沒有可能連累蘇姐姐你啊?”
蘇昭寧想了想,便撿了最近的蘇瑾軒吐血那一事說了。她是完全明白蘇五姑娘顧慮的。但南宛宛是一心在替自己考慮,蘇昭寧也仍是領情。
蘇昭寧答道:“我在家中,其實也有過那位妹妹一樣心境的時候。奢望家中長輩那為數不多的慈愛,每一步都行得甚為小心翼翼。若八斗樓賣畫是她親來,如此節骨眼上,絕對會更加惹祖母不喜。”
“再一則,”蘇昭寧頓了一下,卻是沒有猶豫地將另一件事也同南宛宛和盤托出了:“不瞞宛宛,其實我是見過那《瑛神賦》圖,方想出《春江花月》那繡品新意的。”
“說起來,我能得那高價,也是占了家中這位妹妹的便宜了。”蘇昭寧一直恩怨分明。蘇五姑娘這施恩雖不是有意,但她自己卻是實打實得了好處的。
南宛宛聽到這里,就不再相勸。
因為換了她自己,也是不愿意欠人恩情的。
此事既然已不可轉圜,南宛宛便好奇問道:“今日蘇姐姐呈上去的繡品是什么樣子的,我沒能提前一飽眼福,真是太遺憾了。”
蘇昭寧抿唇笑了下,答道:“沒給你看,是因為我今日并未帶繡品過來。我僅送了那幅《瑛神賦》圖。”
“蘇姐姐你為什么不……”南宛宛話說到一半,卻是自己也明白過來。
前些日子她蘇姐姐手傷得那樣厲害,哪里能繡出什么新品。
想到此處,南宛宛頓時覺得并不解恨。
雖然罪魁禍首柳安心得到了懲戒,但是安怡郡主也算不得無辜清白。只可惜身份有別,她沒辦法像對付柳安心一樣,給安怡郡主挖個如此大的坑。
對付安怡郡主,就只能指望她哥哥了。
想到哥哥南懷信說過的話,南宛宛望向蘇昭寧。她幾次欲說出當日蘇昭寧手傷的真相,卻話到嘴邊,仍是吞了回去。
蘇姐姐不知道,就不會跟安怡郡主起怨憤。終究蘇姐姐自己去對付安怡郡主,恐怕是要吃虧的。
南宛宛心中思緒兜了一大個圈,仍是回到了原地。她將話題有意引到了詠絮社即將舉辦的流觴曲水集會上。
南宛宛不知道的是,她很快就會后悔今日這個繼續隱瞞的決定了。
八斗樓中的競價已經開始,因為蘇昭寧沒有繡品在其中的緣故,南宛宛就沒有再買前面的座位牌子。
兩人對那《瑛神賦》圖在競價會上就如何艷驚四座一無所知。
而長安侯府里,《瑛神賦》圖也再次起了一番風波。
蘇瑾軒纏綿病榻大半月后,終于能夠勉強下床。他下床的時間并不能持續很長,略走兩步,就臉白氣喘。
服侍蘇瑾軒的紅袖對此很是擔憂。她甚至開始后悔自己那日的舉動。
畢竟主子就是主子,即便自己這主子過去也是生活在外面,是受過苦的,但仍要比她們這些下人們金貴太多。
面對殘酷的現實,主子不僅沒有學會認命,反而是傷了自己的身子。
紅袖心中內疚又擔憂,整日便守在蘇瑾軒身邊,一應貼身事務也是搶先來做。
而她這種舉動落在蘇瑾軒身邊另一個一等丫鬟添香眼中,無疑就是裸的爭寵了。
添香同樣知道自家主子在長安侯府的地位。她費了好大一番心思,終于得到了一個同樣可以討主子歡心的信息。
趁紅袖去廚房給蘇瑾軒端藥的隙間,添香忙向蘇瑾軒稟道:“少爺,奴婢聽說二小姐那也有一副《瑛神賦》圖。想來這圖也不是什么稀奇之物,是誰都能畫的。”
添香只當降低那圖的優點,就能讓自家主子釋懷。
她卻不知道這句話,險又要讓蘇瑾軒吐血。
誰都能畫,可他見過五姑娘的圖后,無比篤定自己是畫不出的。
“二姐那圖畫得如何?”蘇瑾軒按住胸口,勉強擠出一句話來。
添香環顧左右,壓低聲音同蘇瑾軒道:“今日二小姐不在府中,奴婢扶少爺偷偷去看看如何?”
蘇瑾軒一愣,沒有想到添香會出這樣的主意。可即便身子實在勉強,他也不愿意錯過這樣的機會。
難道,《瑛神賦》圖真的是誰都能畫得出?
靠銀錢買通蘇昭寧院中的四等雜掃丫鬟,蘇瑾軒真的看到一幅《瑛神賦》圖。
那圖被徐徐打開,蘇瑾軒眼睛越睜越大,心中的詫異越來越多。
怎么會,怎么會和他見過的那一幅圖一模一樣?
蘇瑾軒握住圖卷的手也顫抖起來,他滿臉不敢置信地問添香:“你確定,這圖真是二姐畫的?”
添香知道那日紅袖陪著主子,主子吐血暈倒的事情,也知道紅袖事后受了多大的懲戒。
如今看蘇瑾軒臉色越來越白,簡直看不到半點血色,添香也慌了起來,她忙答道:“奴婢也不十分確定。是聽二小姐院中丫鬟閑聊時說,收拾書房時看到過一幅十分漂亮的圖。那小丫鬟吹噓說,肯定就是五小姐的《瑛神賦》圖也比不過。”
“肯定不是二姐姐畫的。”蘇瑾軒緊攥著那畫卷,重復說著這句話安慰自己。
他已經在引以為傲的畫技上輸給了蘇五姑娘,難道還要再加一位本是女紅為先的蘇二姑娘不成?
是了,是了。
蘇瑾軒終于想到一個理由安慰自己,五姑娘和蘇昭寧來往甚密,這肯定是她借給蘇昭寧看的。
蘇瑾軒安慰自己道。
可內心實在是太過不安,蘇瑾軒又遣了添香去找蘇五姑娘借《瑛神賦》圖觀賞。
蘇五姑娘手中的原圖早被蘇昭寧帶去了八斗樓競價,如何能立即拿幅一模一樣的給蘇瑾軒觀賞?
蘇五姑娘尋了個看似無懈可擊的理由回絕了蘇瑾軒的要求。
而得了回信的蘇瑾軒也暫時安下心來。他相信,蘇昭寧房中的畫,就是蘇五姑娘的原圖。
可這種安心,并沒有持續多久。
第二日,蘇瑾軒就從他人口中聽到了八斗樓本月上品是一幅前朝文豪曹木作品改為的畫的消息。
曹木其實正是八斗樓樓名的由來。他驚才絕絕,被世人傳頌天下文才一斗,曹木獨占八斗。他的作品雖多,但描寫旖旎情態的作品卻屈指可數。
這樣的巧合,蘇瑾軒想不聯想到《瑛神賦》圖都困難。
他對這打擊自己頗重的圖怨念頗深,即便身子并未好全,也一刻都不肯耽誤地又去了蘇昭寧院中。
那圖果然不見了!
是在蘇昭寧處不見的,昨日這二姐又正好出門了!
蘇瑾軒不知怎的就突然腦中靈光一閃,想起了他胞姐蘇珍宜形容蘇昭寧的種種來。
心思狡詐,利用家人,這圖是被蘇昭寧偷去換了銀子吧?
蘇瑾軒進了死胡同就越來越回不了頭。他甚至都不再找五姑娘求證,就完全篤定了自己的猜測。
思及姐姐嫁入周府的緣由,蘇瑾軒半點沒有猶豫,把這偷畫賣畫的猜測就直接書寫一封信送去了禮部尚書府。
在周家已經對自己逐漸失了信心,幾欲絕望的蘇珍宜當即打了雞血。她不再砌詞委婉,不再遮掩暗示,而是果斷火速地回信一封,要蘇瑾軒立即去詠絮社集會的地方揭穿蘇昭寧的“真實”面貌。
是,恰好,蘇珍宜就知道了詠絮社會開一次流觴曲水的集會,用以歡迎蘇昭寧這個新成員。
她如今生活在暗無天日的泥中,憑什么蘇昭寧能越來越好!
蘇珍宜不想考慮自己這信送出去,她會不會落人口實,也不想考慮弟弟蘇瑾軒真去做了,會對長安侯府名聲造成怎樣的影響。
她只知道,自己如今已經杳無希望。那么她死,也要拖個墊背的!
而蘇瑾軒那邊,也是出乎意料的順利。
原本詠絮社今日的集會是定在林太傅府上。太傅府是何等的地方,蘇瑾軒不提前遞帖子,又如何能夠進得去?
可恰就是那樣的走運,蘇瑾軒才報了家門,小廝就自動接上話來:“蘇少爺是來接蘇二姑娘的吧,那邊集會還沒結束,小的先領您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