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錦盒打開,里面無一例外地都附了一張帖子。
蘇昭寧將那三張帖子都打開來看,內容也幾乎大同小異——都是邀她去府上做客的。
驃騎將軍府的請帖,蘇昭寧是第一個準備要謝絕的。
她明白陳天揚的心意,也不能否認對方家世、人品都是一流。但這位驃騎將軍身后的安怡郡主,實在是個讓人覺得麻煩的存在。
對于麻煩,蘇昭寧向來是敬而遠之。
第二張帖子是南宛宛下的。
不可否認,南宛宛是個好姑娘。但想到定遠侯府的主人,想到當日在定遠侯府得到的診斷,蘇昭寧將這張帖子也放到了一邊。
蘇昭寧手中剩下的最后一張,就是顧裊裊送來的帖子。
那曾經讓她中毒的地方,蘇昭寧覺得很有必要再去一趟。
無論是陳天揚對安怡說的話,還是蘇瑾瑜說過的話,都清楚明白地表示了一點,安怡對自己下手并不是了無痕跡。
實證,陳天揚手里無疑有。
而她大哥哥蘇瑾瑜手中則絕對沒有。
陳天揚有,不會拿出來。大哥哥若有了,就一定會拿出來。
蘇昭寧并不想就這樣忘記手生生褪去一層皮的痛楚。一時的對安怡無能為力,不代表這一輩子她都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此時的蘇昭寧尚且不知道,中書令府的這趟做客,日后會給她惹出一個更大的麻煩來。
而當下,得了回帖的中書令府卻是嚴陣以待,正無比期待著蘇昭寧的這趟來府做客。
下人們奉令把府上的任何一個角落都反復清掃了三遍以上。
有新入府的下人充滿疑惑:“我們大人已經是正二品大官了,莫非今日來的是一品大官?”
顧府的老下人卻是熟悉了主子的秉性,諱莫如深地搖了搖頭。
顧府的正廳里,中書令顧瑯正親自指揮著管家在換廳中的布置。
“這邊掛這幅《四牛圖》,那掛《黃庭集序》。”顧瑯往另一側的墻壁看了看,又吩咐道,“把這幅《臨江圖》再挪過去一點,這中間還能擠進去一幅圖。掛什么呢,就掛《蝦戲圖》吧?”
管家抬起手,用袖子揩了揩自己額頭的汗,有些無語地看向這面目全非的正廳。
他家主子愛才惜才,字畫古書等這類收藏,府上可以說是傲視整個京城。
可每一次,只要有才子來府上做客,主子那高雅別致的品味就不知道去哪里了。
那雅致舒心的布置通通被撤換,取而代之地是滿滿的名家古書畫。
是,咱家是有。可主子,你能不要每次都這樣把四面正廳的墻都布置得滿滿當當嗎?
這完全就是鄉下土財主的行徑啊!
管家實在不想再看自己這辛苦了整個上午的布置一眼。他唯一感到慶幸的是,有真才實學、能被他家主子看入眼的才子少之又少。一年也就這樣一兩次吧。
去年中秋至今,府上還是第一次又這樣大的陣仗迎客呢!
管家不由得有些好奇,今日這位才子到底是如何的風流倜儻、才高八斗。
顧府由上到下的這種好奇,便讓蘇昭寧一下馬車就接到了無數明里、暗里的目光。
莫非,今日這顧府還另有他客,自己又要面臨一場算計?
蘇昭寧表面上仍與熱情迎來的顧裊裊攀談,心底卻提起了十二分的謹慎。
然而,即便做了充分的準備,看到顧府這四面全是名家字畫的墻時,蘇昭寧還是震驚了。
這是顧家人獨特的品味?
“那掛不滿的怎么辦?”蘇昭寧太過詫異,以至于心底的疑問也不受控制地問出了口。
顧裊裊卻只覺得蘇昭寧真是自家知己,她真誠請教道:“昭寧是否也覺得我們這正廳略小了些?”
這根本就不是正廳大小的問題好嗎!
有誰把家里所有藏品都一股腦非要擺到眼前的。
蘇昭寧對顧裊裊的問題無言以對,她只能把視線放到墻壁上的字畫上去。
不可否認,顧家愛才的名聲真是并不虛傳。這些字畫無一不是出自名家之手。
就那幅《蝦戲圖》,蘇昭寧見過臨摹品。臨摹品上,那蝦子嬉戲情景就已栩栩如生地躍然紙上,如今這正品更是讓人挪不開目光。
“此圖,昭寧覺得如何?”顧裊裊見蘇昭寧駐足在《蝦戲圖》前,便走過去與之討論。
對《蝦戲圖》,蘇昭寧過去雖見的是臨摹品,但卻是認真研究過其中蝦嬉情態的。
她坦誠答道:“石白老人的蝦是一絕,‘見石白之蝦,儼如塘在側’。蝦尾、蝦殼等等細節均是栩栩如生,無可挑剔。”
“我就知道昭寧是懂畫人。你知道嗎,其實石白老人除了畫蝦出眾,還有一物也畫得儼如活物。”顧裊裊雖在賣關子,但卻也希望蘇昭寧能答出來。
蘇昭寧也并沒有讓她失望:“是馬。”
“昭寧,我果然沒有瞧錯你。”顧裊裊驚喜應道。她提及石白老人的名畫《九駿圖》,便有許多感悟。
話匣子打開便關不起來。直接侃侃而談了數句,顧裊裊才望向蘇昭寧,問道:“昭寧可嘗試過繡這《九駿圖》?”
“倒是有過嘗試,不過尚未將九馬神韻皆繡出。”蘇昭寧答道。
顧裊裊聽了卻是好奇不已,忙請求道:“可否帶來給我觀之?”
蘇昭寧知道顧家人是才癡秉性,便率直而言道:“且等我瞧清楚這《九駿圖》情狀,方能繡得真實。”
顧裊裊請纓道:“我為你畫底圖如何?”
蘇昭寧見顧裊裊這般情急,便猜今日自己不下針一次定難讓對方安心了。
她索性答應道:“那煩請裊裊你了。待底圖完成,裊裊準備些繡線,我或可先繡一匹。”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浪費時間了。我與你各畫一半。”一個聲音突然從內間傳了出來。
只見一個與自己父親年紀差不多的中年男子從里面走了出來。
面對蘇昭寧的審視,顧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卻沒有解釋什么。
還是顧裊裊略微介紹了一句:“這是家父。這是蘇二姑娘。”
唉。蘇昭寧聽了就只想嘆氣。
這中書令府上的主子們真是太不拘小節了。眼里除了字畫等物,恐怕是其他的什么都沒了。
哪有當爹的在內見偷聽女兒和客人說話的。
顧瑯并沒有反省的自覺性,他對蘇昭寧只有滿滿的探討之心。
見對方說了石白老人的畫,顧瑯又指向自己另一幅藏品,問道:“蘇二姑娘可知道這畫。這畫其實還有一個同畫。”
“那畫說是臨摹品,但實際上都是出自……”
顧瑯介紹起自己的藏品,也是長篇大論、說個不停。
所幸繡線和繡架都準備了過來。
蘇昭寧拿起繡線,目光從一直在介紹墻上書畫的顧瑯,移動到已經開始提筆畫底圖的顧裊裊。
“裊裊,不知上次的那些繡線,你是否還存著。其間有幾種線,我倒是覺得此時用得上。”蘇昭寧不著痕跡地問道。
顧裊裊筆鋒頓了一下,她仔細回憶了一番,這才答道:“那些繡線當時候被安怡郡主踢到了,就都被收拾扔掉了。”
“要用其中的繡線,我請人即刻去郡主府請教,然后購置過來便是。”顧裊裊雖然不喜歡安怡郡主,但為了見到蘇昭寧的繡品,她也是不介意犧牲一下自己心情的。
不過這個想法立刻便被推翻了。
也拿了一支筆直接在宣紙另一側提筆作畫的顧瑯插言道:“問不到了,安怡縣主現在已經不在京中了。”
“不在京中?”
“安怡縣主?”
顧裊裊的聲音和蘇昭寧的聲音同時響起。
比較不在京中問不到繡線,蘇昭寧更關注的是中書令顧瑯對安怡的稱呼。
縣主?
發生了什么事情?
“安怡縣主前些日子在宮中沖撞了使臣,被言官參了一本。所以被奪了郡主封號了。”顧瑯利落地落筆。
他作畫本領也是極高,與顧裊裊一人一頭開始作畫,最后竟能完美契合。
蘇昭寧也有些嘆為觀止。
她更沒有想到顧瑯會這樣輕易和自己說起朝中之事。
“沖撞使臣?”顧裊裊也在旁疑惑地重復了一句。
她不喜歡安怡,忍不住多感慨了一句,“倒是善惡終有報了。”
“也是時機。若不是使臣在,安怡縣主做的那些事,也未必能……”顧瑯話說到一半,看向蘇昭寧,繼續道,“蘇二姑娘以后可以放心了,安怡縣主離京,沒有人會再來暗算你了。”
自己中毒的事情,這么多人知道了?
蘇昭寧有些理不清楚思緒。
而顧瑯顧大人則頗為沾沾自喜。
自己給蘇二姑娘提了這樣振奮人心的好消息,蘇二姑娘一定會繡完整的九駿圖給他看吧。
在他家繡的繡品,能不能留在他家?
留在他家……最好,還是他家的人。顧瑯想起了自己還有兩個兒子。
而與顧瑯一樣,同樣打起了蘇昭寧婚事主意的還有長安侯府的二房中人。
蘇柔惠聽了母親小黃氏帶回的消息,滿臉的不敢置信,她問道:“周夫人真說姐妹共侍一夫,才讓我嫁給周大公子?”
“我不想跟蘇昭寧平起平坐。”蘇柔惠想起周大公子的器宇軒昂、前途似錦,頗為掙扎。
小黃氏的手在自己腹部溫柔地撫摸過去,氣定神閑地回答蘇柔惠:“她哪有資格同你平起平坐。我跟周夫人說了,她是妾,你是妻。充其量,她不過是個名頭好聽的陪嫁罷了!”
想想蘇昭寧如今的表現,蘇柔惠有些發憷:“她能愿意?”
“我腹中的這塊肉想要她嫁,她就得嫁。”小黃氏望向自己的腹部,滿臉慈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