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昭寧是躲在那扇不能完全打開的窗戶外面的。
她在這個偏房中幾乎待了一天,房間里面除了書案、繡架、那沓書,其他的什么也沒有。
一樣遮擋的東西都沒有。
蘇昭寧情急之下只能爬向那扇都不能完全打開的窗。
幸運的是,那窗戶雖然不能完全往外撐開,但那點空隙和距離,讓她面前可以鉆進去。
因為要完全擠進那小小的空間,蘇昭寧的頭是高于窗戶的。她的視線完全不能注視到那扇窗戶,更加看不到房間中的情形。
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那男人發出一聲冷笑,他說:“出來吧,我看到你了。”
蘇昭寧的心都要跳出來了。她感覺到自己的手心已經全是汗水,額角的頭發也有些濕潤。汗珠順著發尖流下,落在脖頸里。
暗衛望向這幾乎算是空落落的房間。他抬頭看了看,橫梁上并沒有人。
這房間真的沒有任何可以遮擋的東西。
而且,門口的鎖也完好無損。
對方藏身的地方只有一處了。
暗衛的目光落在那扇打開的窗戶上。
窗戶打開的縫隙里,有女子裙裳的顏色。
真是個小姑娘,以為她看不到他,他就也看不到她了嗎?
暗衛慢慢地走過去。
蘇昭寧閉上眼睛,想起了她的妹妹蘇穎穎。
還有一個人,很快地從腦海中閃過。
暗衛又停住了腳步。
蘇昭寧連呼吸都變得十分緩慢。她覺得自己的心跳聲都像在打鼓一樣。
那顆心,隨時從胸膛要跳出來。
暗衛是知道蘇昭寧藏在窗后了的。他對取這小姑娘的命實在是胸有成竹,所以看到書案上的畫時,他十分自然地就停住了腳步。
取她的命,太簡單了。
暗衛彎下腰,看上桌面上那張畫。
畫上,正是他家主子巧笑嫣然的模樣。
暗衛忍不住拿起那幅畫,細細看了看。
這小姑娘真是有些才能,她應當是第一次見自家主子吧?竟就能把人畫得如此栩栩如生,如同就在面前。
暗衛看完之后,很是嘆息了一聲。他將畫放回書案,準備動手了。
可那書案上竟還有畫。
已經看了一幅了,那就看完吧。
左右小姑娘那條命,是跑不掉的。
暗衛將另一幅畫也拿起來看。拿的時候,他發現畫后還有一張。
兩張畫都被他拿在了手中。
三幅畫,暗衛都依次看完了。
第二幅,暗衛也很熟悉。
今日他家主子就是打扮成了長公主的模樣,穿的就是這樣的衣裳。
暗衛不禁又惋惜了下蘇昭寧的才能。
第三幅,暗衛就更加熟悉了。
他是朝陽長公主派給六公主的暗衛。說起來,長公主才是他真正的主人。
沒有想到這小姑娘竟見過長公主。
暗衛看完了三幅畫,將畫放回書案上。
他轉回身,用腳踢起了地上那把扔掉的劍。劍飛到空中,暗衛牢牢握住。
他決定直接一劍刺死這小姑娘。
這樣有才能的女子,若還長得十分美貌,他大概內心也要為之遺憾上一段時間的。
暗衛揮劍刺向蘇昭寧藏身的窗戶。
一股凌厲的殺氣直沖自己而來,蘇昭寧知道,對方是動手了。
她不知道方才是什么攔阻了他的步伐。但她知道,這一次,恐怕是真的逃無可逃了。
穎穎,姐姐沒辦法護著你了。
蘇昭寧閉上眼睛。
刀劍相撞的聲音傳來,凌空的踢腿聲也回響在房間里。
蘇昭寧不知道又是什么攔阻住了這殺自己的人。
她只知道,那股殺氣,似乎暫時離自己遠了。
可那來的人是誰,是不是也是來殺自己的?
蘇昭寧的一顆心就這樣掉在喉口,怎么也落不回腹中。
她聽到刀劍仍然在相撞,外面的拳腳聲仍然沒有停下。
其實這打斗的時間并不長,但蘇昭寧卻覺得,她好像在這站了許久許久。
一個奪門的聲音響起,似乎有一個人沖出去了。
蘇昭寧聽到腳步聲朝自己再次靠近。
她想,她是逃不掉了。
既然反正是要死,那至少看清楚要殺自己的人是什么模樣吧?
到了黃泉之下,見了閻王爺,她也能冤有頭債有主的告上一狀。
蘇昭寧重新蹲下去,將自己從窗戶下方的縫隙一點點擠過來。她抬起頭,看向來人。
看清楚對方面容的那一刻,眼淚刷地就流下來了。
“是不是嚇壞了,對不起,我來晚了。”南懷信一把拉起蘇昭寧。
蘇昭寧想停住哭泣,可不止怎么的,眼淚就跟不受控一樣的,流得更快更多了。
南懷信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另一只手,將蘇昭寧攬在了自己的懷中。
他抱著她,感覺到她的眼淚打濕了自己的胸膛。
他很心疼,只能一遍一遍重復地安慰蘇昭寧:“不要害怕,我來了。不要害怕,我在。”
蘇昭寧想起方才她瀕臨死亡那一刻想起的面容,內心的彷徨無助、悲傷難過,終于再也控制不住地全涌了出來。
她的哭聲越來越大,眼淚越來越多,好像這一輩子都從來沒有這樣肆意地哭過。
是,大概是沒有過的。
可是她現在,就想毫不保留地哭一場。
哭她的害怕,哭她的無助,哭她的彷徨,哭她的難過。
她十歲的時候,母親就沒了。她一個人光著腳跑到母親的房間里,看到的是母親慘白的臉。那時候的她,其實很害怕。
妹妹穎穎一出生就沒了母親。雖然請了奶娘,但是穎穎仍然是整夜整夜的哭。她父親不耐煩,奶娘也偷懶,蘇昭寧自己一個人跑進沒了母親的房中,抱起那嚎啕大哭的妹妹。
那時候的妹妹,還沒有一個凳子長。蘇昭寧真的好無助,她不知道她要怎么把這個小小凳子帶大。
后面,黃姨娘被扶正做了她的繼母。蘇柔惠變成了和蘇昭寧、蘇穎穎一樣的嫡出。那倆母女變著法子為難自己,蘇昭寧從跪祠堂到用涼水搓衣服,從手舉蠟燭到整夜站著不許睡。她也好想找個人幫忙,可卻根本不知道找誰。
一年年過去,蘇昭寧終于及笄了。這六年的時間,她過得比有母親的那十年要漫長得多。
每一次受罰,每一次被欺負,蘇昭寧都希望過,如果她父親能站出來就好了,如果有人能幫自己就好了。
可是一次也沒有。
她真的很難過。
可是難過和眼淚都沒有人在乎,她又何必讓它們流露出來?
今日,死亡就這樣猝不及防地到了眼前。蘇昭寧恍然覺得,其實她是有遺憾的。
她沒有痛痛快快地哭過一場。
南懷信聽到這樣幾乎要背過氣般的哭聲,心里也一陣一陣的發慌。
他后悔自己沒有跑快點,沒有在察覺到那不正常的聲響時,就立刻跟過來。
他后悔自己沒有一開始就跟在南宛宛身后,沒有那時候就去找蘇昭寧。
公平競爭有什么用,如果這個爭的人都沒有了,他和陳天揚還爭什么?
他后悔自己沒有早一點同蘇昭寧表明自己的心意,沒有在最早遇到她的時候,就牢牢抓住她。
他是先遇到她的那一個。
他是最早知道這是一個聰明的姑娘,這是一個不一般的姑娘。
這是一個最好的姑娘。
“以后,我都會好好護著你。絕對不會讓任何人再欺負你。”南懷信抬起手,摸了摸蘇昭寧長長的黑發。
蘇昭寧哭得也終于有些淚了,她吸了口氣,人便立即有些氣息不平地喘起來。
南懷信忙伸手替她撫背,安慰她:“沒事沒事,不哭就好了。先喝口水吧。”
可這房間里什么都沒有。
南懷信忙扶著蘇昭寧就要走出去。
蘇昭寧卻想起了自己的三幅畫。
她望向那書案,三幅畫被疊在一起,放在桌子上。但畫的順序明顯改變了。
原來方才是這畫攔阻了殺手的步伐。
蘇昭寧想去拿畫,南懷信卻緊緊握住了她的手,他說:“我來。”
說完,他拉著她,兩人一起走過去,把畫拿到了手中。
原本,這三幅畫是少女模樣少女裝束的那幅在最上面的。可因為被暗衛動過的原因,此時最上面的那幅反而成了原來最下面的那幅。
南懷信看到那幅畫,忍不住出聲問道:“今日你參見過朝陽長公主了?”
蘇昭寧想起那假長公主,從南懷信的手中掙脫出自己的手,然后抽出下面的那幅畫,遞給南懷信看:“我見到的長公主是這一位,不知道是不是就是真的長公主。”
南懷信明白過來,這就是今日算計蘇昭寧的人。
他看向那幅畫,畫上的女子穿著朝陽長公主的衣服,但卻并不是長公主。
南懷信把最下面那張畫也打開看了看,他很肯定地道:“這是六公主。不是先帝的公主,是今上膝下的六公主。”
自然果然沒有猜錯。
蘇昭寧忍不住揚了揚嘴角,答道:“我早猜到她肯定也是一位公主。”
南懷信聽了臉上也忍不住有了笑意,夸道:“我也早猜到我的小倒霉肯定很聰明,早就發現了自己的危險。”
蘇昭寧的臉有些紅,不知道是被那句“我的”羞的,還是被那個“小倒霉”的稱呼氣的。
南懷信說完也有些后悔。
其實他知道他的昭寧一點都不倒霉。
他又補充道:“我知道昭寧你很聰明。”
蘇昭寧臉上的紅蔓延到了耳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