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光冷畫屏,扇撲流螢,昭寧可得閑,臥看織女星?
帶著干桂花氣息的信箋被蘇昭寧放回了桌上。這張七夕的邀約帖子來自顧府。
她都不需要看落款,就能知道這帖子是出自久未相見的顧裊裊之手。
其實就像南宛宛的貼心、陳雨蕊的真,顧裊裊的才癡也并不讓人討厭。
蘇昭寧對即將到來的七夕本就沒有什么特別的安排,接到顧裊裊的帖子后,她倒是更想起前一收到的另一封信來。
那信是陳揚送來的。
不是以陳雨蕊的名義。
而是直接就是以陳揚的名義送來。
他邀她七夕共賞月。
面對用他的性命救了自己的陳揚,蘇昭寧拒絕的話,很難直接出口。但是她很清楚,自己并不喜歡對方。
所以,蘇昭寧覺得,顧裊裊的帖子來得真是十分之及時。
與友同游,陳將軍是否介意同行?
這是蘇昭寧能給出的最好回答。
不過,將給陳揚的回信送走以后,蘇昭寧又迎來了另外兩張帖子。
南宛宛和南懷信的。
比較起南懷信和陳揚兩個當哥哥的,他們的妹妹南宛宛和陳雨蕊給蘇昭寧下帖子的次數并不算少。
雖然不太明白為什么陳將軍和定遠侯爺這次都選擇了親自開口相邀,但是蘇昭寧還是遵循先來后到做出了選擇。
七夕這日不急不緩地到來,顧府的馬車到得很早。
蘇昭寧得了信后,就領著白術出門。
馬車之上,顧裊裊與蘇昭寧大力推薦起今日的行程安排來:“有道是‘鵲辭穿線月,花入曝衣樓’。雖然乞巧節廟會上人山人海,但那穿針乞巧總是不好錯過的。今年聽是喜蛛應巧,昭寧你是否已有耳聞?”
“我五年前倒是見過一次,不過之后幾年的乞巧節,都并未再有這樣的慶法。”顧裊裊難得有留戀的玩樂項目,是以一回憶起當年喜蛛的盛況,也是難得的有些侃侃而談了。
“喜蛛應巧原是家戶中自己做的。不過后來喜蛛難尋,又或是嫌棄其繁瑣,便家戶中自己做的也不多了。上次廟會,乃是有數只喜蛛。去得較早的,可選一喜蛛和一盒,讓喜蛛入盒,次日見喜蛛所結網斷得巧多寡。”
“我五年前那只,是滿盒結網的。”顧裊裊完,又覺得有些過于自夸,便又謙虛補充道,“我其實覺得,滿盒之上還可重復一層。我之網密,僅因其他人太不密,是以顯得突出。”
蘇昭寧聽完顧裊裊的解釋,善意地笑了。
顧裊裊這話,若是換了有些人聽了,或要認定有幾分自夸自耀的意思。似乎不是在謙虛,而是在抨擊指責其他人水平不過爾爾。
但蘇昭寧卻是已經知道了她的性格,如今聽了這話,她只覺得顧裊裊的未嘗也沒有幾分道理。
偌大個京城,名聲遠揚的不止顧裊裊一個。但靠的是單純才名而遠揚的,則只有顧裊裊一個。
有驕傲的資本,這樣的話便算不得驕傲。
只不過有一事她要先同顧裊裊商量。
蘇昭寧望一眼跟著進了馬車的白術。
白術立刻反應過來,將早些日子就準備妥帖的錦盒拿了出來。
見那盒子又長又新,顧裊裊忙擺手拒道:“無功不受祿。今日不過是你我一起出來逛逛,我決不能收你禮物。”
蘇昭寧一邊勸她,一邊把那錦盒打開。她道:“這里面乃是上次就答應過聊《九駿圖》,并不算是什么新的禮物。”
顧裊裊倒是想拒絕,可一看那繡得栩栩如生的《九駿圖》,拒絕的話就有些不出口了。
她將那繡圖心翼翼地拿到手中,聲音中有些難以抑制的興奮:“昭寧,你已經把《九駿圖》繡完了?這就是《九駿圖》……”
顧裊裊的話尚未完全完,馬車就突然踉蹌了一下。行走中的馬車被突然停了下來。
蘇昭寧和顧裊裊所座的車廂簾子被掀開,只見一張男子的臉出現在了馬車車廂口。
“父親提過的《九駿圖》,蘇二姑娘繡好了?”
這話的男子二十來歲模樣,雖明顯看得出年長顧裊裊一些,但神情樣貌卻與其十分相似。
蘇昭寧略微回憶中書令顧瑯的模樣,就覺得面前這個男子,更加像顧瑯一些。
果然,顧裊裊開口介紹道:“昭寧,我還沒同你,這是我大哥哥。”
顧大公子拱手向蘇昭寧作禮:“蘇二姑娘,初次見面,讓你受驚了。”
蘇昭寧覺得,其實比較起那位顧中書令的舉動,或許顧大公子還不算十分離譜的。
畢竟顧大公子只是突然停住了馬車,要是顧中書令,肯定會直接爬上馬車內觀看《九駿圖》的。
蘇昭寧答道:“是昭寧勞煩顧公子了。”
顧府過來的只有一輛馬車,蘇昭寧先前并沒有看到這位顧大公子。如今回憶,顯然一開始趕馬車的車夫就是顧大公子親自擔任。
顧大公子朝蘇昭寧又拱手道:“久聞蘇二姑娘才名,顧某十分好奇。實在是迫不及待地一睹風采了。”
完這句話,只見顧大公子撩袍抬腳,直接踩上了馬車。
蘇昭寧默然。
有道是虎父無犬子。
才癡不分輕重。
顧家人都是一樣的。
她往馬車旁邊挪了一挪,不去打擾顧家兄妹看那幅繡品。
耳畔邊,一直就是顧府兄妹的交談聲。
“妹妹,你是否可以繡得出這樣的成品,我為何從未見過你與母親有這樣的手藝?”顧大公子顯然深得顧中書令的真傳,眼中除了才華之物,其余人事一概不入眼。若是他妹妹不同樣是個才癡,聽了這話,可要不高興了。
偏顧大公子的妹妹顧裊裊,同樣是個不折不扣的才癡。
只聽顧裊裊十分自然地答道:“術業有專攻,并不是每一個人都是極其擅長女紅的。昭寧在此事之上,顯然已經是精之又精。”
顧裊裊自己癡愛才學,也自有才華,但卻不在才華之事上生攀比妒忌之心。這也是蘇昭寧愿意與之相交的一個原因。
只聽顧裊裊又道:“起來,昭寧還有一副被八斗樓品鑒會評為上品的《春江花月》。只可惜那幅繡品只有父親見過。”
顧大公子聽了這話就傷心了。他立刻一臉的痛心疾首:“父親既然獨享!真是太過分了。過去我只知道琴棋書畫有分差異,今日才始知原來女紅這等閨中技藝也是高低分明。過去不曾被繡品吸引,原不是刺繡不行,而是所見不夠、所聞不多。我實在孤陋寡聞了。”
“我亦有兄長之心。”顧裊裊答得又快又誠懇。
顧家兄妹聊得熱火朝,兩人顯然已經完全忘記了顧裊裊口中的七夕安排。
馬車就這樣停在路中央,根本沒有人再去管它。
蘇昭寧望著那對著繡品上的一匹一匹馬,繼續鉆研的顧家兄妹,感覺自己根本就插言不進去。
但有些話該還是要的。
蘇昭寧當了那煞風景的人,她道:“裊裊,我今日還有一事未與你。雨蕊兄妹邀我一同賞月,我同他們了,與你在一起。我們同往如何?”
將《九駿圖》此次帶來,送給顧裊裊,蘇昭寧也就是希望對方能答應此事。
只不過,現在顧裊裊恐怕不是不答應,是根本就沒聽到。
雨蕊這個名字倒是進了顧裊裊的耳朵。
但顧裊裊的關注點跟賞月沒有半點關系。
“那幅《春江花月》的上品繡品,就是被陳將軍帶去送給陳老太君了。陳三姑娘同我提過。”顧裊裊又來了新一輪的共享所聞。
顧大公子聞弦音而知雅意,立刻提議道:“既在陳府,那定要找機會去求見一番。妹妹你是被陳將軍帶去獻給他家老太君了,想來這必定不在驃騎將軍房,而是在威遠侯府。到時候我領你同去。”
顧裊裊十分開心,連著點了三次頭。
蘇昭寧想,大概,她今日不會有什么喜蛛看了。她看著這兩個才癡兄妹就夠了。
“蘇姑娘,顧姑娘可在馬車之中?”
“蘇姐姐,你在嗎?”
陳揚和陳雨蕊的聲音先后響起。
馬車簾子又一次被人掀開。
陳雨蕊好奇地看過來。
馬車之中的情景也被陳揚所看到。
他臉色有些變換,然后只見他一個抬腿上車轅,坐到了馬車前面。
“雨蕊,你也上來吧。”陳揚道。
他伸手拉了妹妹上來后,又問蘇昭寧道:“蘇姑娘,你們原本準備去哪里?”
擔心蘇昭寧拒絕,陳揚解釋道:“顧兄這個樣子,恐怕是不會趕馬車了。”
是了。他確實趕不了了。
蘇昭寧按著顧裊裊過的路線安排,同陳揚了一遍:“先去廟會那邊吧。原本顧姑娘同我的是,先去廟會,然后再去撲流螢,之后再去賞月……”
“那就依照顧姑娘的安排走吧。”陳揚答后,便揚起了手中的馬鞭。
他是不錯的將軍,卻也是個不錯的車夫。那馬車在他的指揮下,比先前在顧大公子手下時,遠要平穩。
而且也很有速度。廟會很快就到了。
廟會門口,果然已經是人山人海。
陳揚率先跳下馬車,然后伸手去扶陳雨蕊。陳雨蕊下了馬車后,他又把手伸給蘇昭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