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個地方的人,多數時候會有同一個話題討論。哪怕,他們的生活環境完全不同。
南廟村里,有人又帶回了最新的消息。
“柱子他娘!柱子他娘!俺跟你說,俺今日又見到長生娘了。俺可不是可憐這壞了俺村名聲的娘倆。俺是聽長生娘說,那醉仙樓要有新東家接手了。你想啊,這有了新東家,一定就得要重新開張。一開張,那新東家能不把你家那樣擅長炒菜的柱子給帶回來?”
柱子娘聽前面的話還聽得有些提不起精神來。但一聽到后面的話,這婦人立馬就激動了,她跑著回家去。
她兒子可幾天沒有回來了。聽人說,她兒子去做事的那醉仙樓東家犯事了,官兵呼啦啦一大群將那樓團團圍住,里面的人一個也沒能逃出來。
這長生娘說的要是真的,那她可不能錯過。雖然長生娘是被趕出了南廟村的。但柱子娘卻相信這話——長生沒死那會,他們家消息確實是最靈通的。
長生娘一個死了丈夫、又死了兒子的婦人,能獨自在京城活下來,只怕是有些不一般的手段呢。
這樣想長生娘的人,并不止一個。
一身臟兮兮的長生娘被人蒙上眼睛,帶著到了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
這老婦人睜開眼,就只見到一個金燦燦的帳子,帳子里面有人,是男是女卻都看不清楚。
“你兒子,去醉仙樓鬧事是收了誰的銀子?”帳子外一個冷面的男人問長生娘道。
老婦立刻就流下來:“我兒子已經死了。”
“如果你不說,我就把你兒子又挖出來。他躺在雀子林,恐怕還是覺得熱鬧了。”那男子手里什么都沒有拿,但他那一雙眼,卻足夠讓長生娘心生畏懼。
長生娘不敢隱瞞,將當日她兒子去醉仙樓訛詐前,是如何得意的跟她炫耀此事一次講了個干凈。。
“娘,你說這世上可真是什么人都有。還有人出錢請我去訛人的。就連訛人的法子都給我想好了。”
“娘,你別害怕。人家說了,是對我過去次次在酒樓裝病,次次成功的事情很是羨艷。這次就想讓我給他示范一次,以后他就也學著去辦。”
在長生和長生娘眼中,這事就是個不費吹灰之力的好差使。畢竟訛詐酒樓,本來就是長生做的事情。
如今,都不用著急費心學習,就能拿兩份銀子,那可真是太好了。
長生娘說完這些,眼睛就紅了。她到現在才知道,天上沒有直接掉餡餅的好事。
“這是個騙子啊,是個騙子啊!”長生娘突然那就嚎啕大哭起來,“那黑心肝的人,利用我兒子的命,謀算了醉仙樓的老東家,如今他十成十是要接手這富得流油的醉仙樓了。可憐我兒子一條性命就這樣沒了。”
那問話的男子毫不為所動,仍舊是一臉的冷然。
“訛詐的事情,不是早就收尾了嗎?你如何知道這背后的人是要接手醉仙樓?”男子審問道。
長生娘哭喊著答:“如果不是借了俺家長生的命,這醉仙樓那么大個酒樓,那么厲害個東家,怎么會垮呢。”
男子皺眉,對長生娘的答案一點也不滿。他正要呵斥對方,繼續問話,卻聽到簾子里有一聲杯盞落下的聲音。
男子忙彎腰進去。
長生娘一邊繼續哭嚎,一邊淚眼朦朧地看向那簾子,只可憐簾子很快落下,她根本看不清楚里面是什么人。
再出來,這男子手里有了幾個卷軸。
“這些人中,哪一個是最早去教你們訛詐的人?”男子把卷軸分別打開,放到長生娘面前。
只見那卷軸之上,均是男子畫像。只不過這些男子的畫像既不是個家中閑適圖,也不是外出游玩圖。
而是每個人的五官特征被清晰畫出,除去衣裳穿的不是囚衣,其他模樣真的活像那平日里官府張貼的通緝令。
長生娘心中有些發憷,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直視這些畫像。
然而,那冷面的男子直接把她的臉壓到畫像面前。
對方陰測測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若認不出,或者認錯了,我就立刻送你去見你兒子。”
長生娘頓時被嚇破了膽,她忙慌亂地指向一個人,說道:“是他,是他。我記得是他。”
那冷面男子一把將所有畫像抓起,只見他雙手交替,這些畫像轉瞬之間就換了位置,再也分不清楚原來的順序。
“再指一次。錯了,你就可以去見你兒子了。”男子說道。
長生娘顫抖著手,指向其中一個人:“是他,我沒有騙你。我記得他。”
“長生從醉仙樓回來后,這個人來找過他。我那時候正好站在長生的身后。我看到那個人的耳垂特別大,上面還有一顆痣。”
冷面男子看向長生娘指出的那人,重復問道:“這些話,你以前怎么不在外面說,現在才說?”
長生娘恐懼地道:“因為我又見到了他。他想去南廟村殺我滅口,幸虧我被趕出了南廟村。”
老婦人被帶走,帶到了一個誰也不知道的地方。
金色的簾帳背后,那在婦人面前殺機畢現的男子如今氣息收斂,單膝跪在坐著的人面前。
“你跪著做什么?暗部的人指派給了皇子或者公主后,就應該完全忠于新主子。這事,朕怪不道你頭上來。”一直坐在金色簾帳后面的人,正是皇帝。
皇帝將四皇子入獄后,但卻遲遲沒有做出處置。不是他心疼這個兒子,而是在等待今日這樣的情況。
馬腳藏不了一輩子。他要查的事情,就一定要完全查清楚。
“朕不記得了,這個暗衛如今在誰那里?”皇帝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問道。
那暗衛的首領低頭答道:“是二皇子。”
“真好。朕的兒子們都長大了。”皇帝的神情看上去,半點都不是高興。
天牢里面,蘇昭寧正懷抱著南敏行,在喂他吃東西。
南敏行在天牢待的第二日就生病了。他如今發著熱,一點力氣都沒有地躺在蘇昭寧懷里。
張嘴,乖巧地吞下蘇昭寧喂給自己吃的東西。
南敏行充滿期待地問:“娘,你說,將軍叔叔會知道我和你被關了嗎?”
“他……”蘇昭寧其實不愿意欠陳天揚的情。但是,現在,她似乎也沒有別的辦法。
雖然,心底的那個人在腦中一閃而過,但是她并不希望他回來。
死了人的要回來,最好的時機絕對不是現在。
南敏行又吞了一口這難吃的牢飯。他其實都快吐了,口中也忍不住發出了干嘔的聲音,但南敏行還是強迫自己吞下去。
孩子懂事得讓蘇昭寧心疼。
“敏行乖,你快點好起來。”蘇昭寧摸著南敏行的頭道。
孩子還是有些發熱。蘇昭寧很擔心。
南敏行點了點頭,回答蘇昭寧:“嗯。我會快點好起來的,娘。”
“那個將軍叔叔說,等他下次回來的時候,會給我帶一套小的護甲服,到時候他會帶我一起練劍。我要保護娘的。”南敏行說著話,感覺自己又有些昏昏欲睡了。
他伸出手,攀上蘇昭寧的脖子。
蘇昭寧把臉貼緊南敏行的額頭,眼中掩不住的擔心。
她很久沒有這樣過了。
懷里這小小的南敏行,讓蘇昭寧想起了自己小時候。
那時候,她也還是個孩子,穎穎整日整夜的哭。奶娘哄都哄不住,加上她父親迅速扶妾做了正妻的緣故,下人們對穎穎更是不盡心。
蘇昭寧沒有辦法,只能學著自己去抱。
她都不知道怎么去抱孩子,可她別無選擇。
抱著還是哭,蘇昭寧就只能站起來走,走了一圈又一圈,還是哭,蘇昭寧就哼著歌哄。
“南門的蝴蝶飛到了西門,西門的花朵想往北門瞧,北門呀,是那盛開的花園,里面有無數的蝴蝶和花朵……”
童年唱過的小曲,在記憶中一點點清晰。蘇昭寧輕輕地哼唱著歌曲,抱著南敏行慢慢地搖晃。
另一間牢房里,南其琛望著隔壁的嫂嫂和侄子,記憶也回到了那數年以前。
他沒有聽過他娘唱歌。
但是他記得他姐姐和他祖母總唱歌哄他。
那是一首什么樣的童謠?
“你在家中瞧,我在橋上看。橋上看不見,你的小臉蛋。但是那沿途一朵朵花,都像你在笑。家中那一陣陣清風,是我送去的心意……”
童謠漸漸清晰,只是在童謠聲中,南其琛卻聽到了一個不一樣的聲音。
這是一個男子的聲音。跟祖母和姐姐的女子柔聲完全不同。男子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那同樣的一首童謠也唱出了不同的味道。
南其琛背靠在了天牢的欄桿上,他望向那邊的蘇昭寧和南敏行。
眼前這明明是一對母子,卻不知道怎么地就讓南其琛看出兄弟的影子來。
他好像看到他的哥哥抱著他,在一遍遍哼唱童年的歌曲。
這樣的情景,過去似乎沒有發生過。但如今看起來,卻一點都不覺得陌生。
南其琛想,也許小時候,他也像南敏行牢牢抱住蘇昭寧脖子一樣,也曾那般地依戀過他的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