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叫苦,一面樂在其中。
劉琰抿著嘴笑。
其實陸軼很喜歡現在這忙得腳不沾地的日子吧?這世上的人多得很,每個人的活法總會和別人有些不一樣,有人喜歡每日閑著,吃喝玩樂各種享樂。有人卻喜歡事情在屁股后頭催著趕著,覺得這樣的日子過得有勁兒。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兒,只要不妨害著旁人,愛怎么過怎么過。
劉琰看著這個以前滿京城有名的不上進的忤逆子,感覺那些人和說的和現在她面前坐著的真不是同一個人。
有人拎著籃子在茶棚里賣吃食,是個干瘦干瘦的小丫頭,穿著一件落了好幾處補丁的衣裳,她在各個桌邊轉來轉去的,也沒有賣出去幾樣。
陸軼招了招手叫她過來,問:“你這都有什么?”
那小姑娘趕緊掀開籃子上面的蓋布:“大人可以看看,我這兒什么吃食都有。”
陸軼要了好幾樣,那小姑娘趕緊一樣一樣端了給放在桌上,收了錢,又說:“大人吃完了,碗碟留在桌上就成。”
劉琰很是驚訝:“你還吃得下?”
陸軼拍了拍肚腹:“差不多飽了,不過這天快要黑了,這小丫頭東西還剩那么些沒賣出去,賣不了東西就不能回家,我多買幾樣,也就是嘗嘗鮮。”
他把買的吃食分了些給坐在一旁的兩個跟班,劉琰肚子不餓,看著豆羹在一旁眼巴巴的,拿了一碟子豆腐分給他:“你也先墊墊肚子吧。”
豆羹笑著謝了賞,然后三口兩口把那一小碟豆腐吃了。
鄉下做的吃食也沒真好吃到這份兒上,不過一來他也確實餓了,二來,他可不想叫公主多吃外頭的東西,尤其那小丫頭這么挎著籃子叫賣,誰知道干凈不干凈,公主吃了,回頭出點兒什么毛病他們這跟著出門的可擔不起罪責,不如讓他吃了的好。
再說,陸參判說的也有道理,這小姑娘……這么點兒大的年紀,提個籃子都怪費勁兒的,這么出來賣吃食討生活也不容易,買她些東西吃,也算是做點善事了。
等上的時候,劉芳還是沒忍住,落在后頭兩步,攔著陸軼問他:“你今兒是不是有意來等候我們的?”
陸軼笑著搖頭:“你把我想的也忒有本事了,我這真是忙得要死,你看那紙上,我今天還有兩個地方得去,公主也快進城吧,再過一刻城門可得要關了。”
劉芳瞅了他一眼,看他身上那衣裳起碼兩天沒換過了:“行吧,那你……”雖然她覺得陸軼心機太深,看他忙成這樣還是忍不住勸兩句:“你也別太趕著了,差事永遠都辦不完,當心把自己累死。再說了,你這么搶著趕著把差事兒都辦了,你上官未必就真高興,你這么有本事,又有出身,又有圣眷,他可怎么壓得住你呢?你同僚也未必高興,光你能耐了,人家可不都讓你給襯成飯桶了?就算你的下屬肚里也多半在抱怨,你自己累成孫子,他們也跟著累成死狗了。”
陸軼故作驚詫:“哎喲,真沒看出來,三公主你對做官的門道也如此精通啊,原先實在是我小看你了,失敬,失敬了。”
劉芳哼了一聲:“官我雖然沒做過,可宮里頭那些人把戲我是看得多了,真出一個有本事的,也很快就泯然于眾人了,不然就是被打壓排擠,你們做官兒的肯定也差不多。”
陸軼說:“多謝三公主提點,我心里有數。公主放心吧,我這里沒什么煩難事要勞動趙磊幫忙,他往后肯定能騰出空兒來多陪陪你。”
劉芳真恨不得踹他兩腳。雖然她提醒陸軼也有這個意思……可也不單是為了這個,好歹陸軼和趙磊兄弟要好,她也當陸軼是個夫家的親戚一樣看待的。
他們的車進了城之后就與陸軼分開了,劉琰靠著軟墊坐著,半晌沒有說話。
劉芳問:“怎么?累了嗎?”
劉琰搖搖頭,又點點頭。
劉芳有些擔心:“是不是有哪兒不舒坦?”
“不是的。”劉琰轉過頭來,車里雖然暗,但她一雙眼睛亮晶晶的:“我就是想到件事兒……”
難道她看出陸軼的心思了?
“人這一輩子,到底該怎么過呢?”
劉芳先是松了一口氣——不是陸軼那事兒。
可是劉琰這么沒頭沒尾的一句話,也著實讓她有些摸不著頭腦。
“怎么突然想這個了?”
“也沒什么,就是剛才看趙軼那么奔忙,忽然想到我們自己。我們每天的日子過得多悠閑,我除了三日去程先生那兒上一回課,其他時間都歸自己支派。每天都過得差不多,吃吃喝喝,玩玩樂樂的,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劉芳似乎明白了一些,但還是摸不清劉琰的意思。
“那有什么不好嗎?”
這樣富貴的日子,天底下的人誰不想過?她們是公主,是金枝玉葉,就該享這個福。
當然了,劉芳以前有時候也曾經冒出過這樣的念頭。
假如皇上沒有坐了這龍椅,沒成了皇上,她們這些劉家的女兒又會過著什么樣的日子?象現在這樣奢侈尊貴是不可能的,不說劉琰如何,劉芳自己也是十指不沾陽春水,不用操持家務,不用侍奉公婆,不用勞心勞力,以前最大的心事就是溱王一家人。現在她有了自己的家,不在乎前事了,唯一的心事也就是遲遲未能有孕。
如果她們還活在鄉下,那她這會兒多半也成親了,而且可能不會嫁著什么富貴的人家,沒有錦衣玉食,不能使喚奴婢,一切都得自己,說不得還要下田勞作。
“我是想,我是不是以后幾十年都這樣過?除了吃喝玩樂沒有什么旁的事可以做,每天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吃好的,穿好的,交際應酬……”
“這樣有什么不好嗎?”
這樣沒什么不好。只是……
只是剛才看到陸軼,還有,看到那個提籃子的小姑娘,劉琰忽然覺得,自己的日子,是不是要一直這樣過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