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圓她們雖然是宮女,但是一應吃穿都不差。公主時常會賞她們料子做衣裳,撤下來的膳食她們也可以沾光。
但今天早上這么豐盛的一桌早膳,連銀杏都沒有什么胃口。
至于其他人——蓮子和茯苓帶著一幫小宮女忙著呢。以前還聽人說下雨天是老天叫人歇著,凈是胡扯。突然刮起風下起大雨,趁著這會兒雨勢小,小宮女小太監們張羅著給庭院里的花木加一層遮蓋,趕緊將斷枝敗葉清理干凈,還有的屋子窗子沒關嚴緊,雨水都落進屋里來了,也得趕緊把水擦干,稍一拖延怕是要生霉的。
看外頭雨勢小些了,劉琰在屋子里怎么也坐不住,吩咐人備轎輦,她要去宜蘭殿。
桂圓輕聲勸:“公主,雨還沒停呢,今天要不就別去請安了吧。”
其實她和劉琰心里都清楚明白,劉琰這急著去宜蘭殿哪里是為了請安啊,是掛念昨天的那件事。
別看昨夜里風雨交加,可桂圓一點兒不敢小看閔宏這人的本事,別說是下雨,就算是下刀子也攔不住他。
“我心里牽掛著,就算待在屋里也坐不住。”
桂圓還能說什么?
只能服侍公主更衣,又喚人去把木屐取來,免得濕了公主的鞋襪。劉琰這一出門,就感覺到一陣涼意,又是刮風,又是落雨,今天和昨天比竟然象是兩個季節一樣——明明還是暑天,這涼意卻象是入秋了一樣。
許是因為下雨的緣故,整座宮城看起來陷入了一片灰蒙蒙的煙霧里,站在宮道宮門處戍守的侍衛穿著暗褐色的雨披和蓑衣,他們的面容模糊不清,遠遠看去沒有一點兒活人的氣息,仿佛與這檐瓦、青石、方磚一樣,都是沒有生命的死物,是這座陳舊宮殿的一部分。
宜蘭殿地勢高,桂圓撐著傘給劉琰遮雨,扶著她從轎輦上下來。
英羅腳步匆匆迎了出來,劉琰很少見她這么匆忙——往日里英羅總是從容不迫,氣定神閑的。
“給四公主請安,公主怎么這會兒過來了?”
“我來看看母后。”劉琰確實放心不下曹皇后:“昨天晚上父皇歇在哪兒的?母后晚上睡的可好?”
英羅露出個苦笑:“皇上和娘娘昨晚都沒睡好,早膳也沒好生用,公主這會兒來來得不巧,娘娘才命人將三皇子妃帶進宮來了,這會兒正要問話。公主在場有些不便。”
劉琰點了點頭:“知道了,那我從后殿過去,悄悄的聽一聽,應該沒妨礙吧?”
英羅略微遲疑:“也好,奴婢領公主過去。”
正說著話,劉琰看見閔宏的另一個徒弟,叫陳雁的那個年輕太監領著一個人匆匆而來。
那是趙太醫,這人常常出入麓景軒,所以劉琰見過他好幾回,在太醫院算是醫術比較出眾的。
這會兒叫太醫過來……
劉琰隨英羅繞到后殿,英羅事情多,顧不上劉琰,且去前頭支應去了。
隔著屏風和簾幕,劉琰只能隱約看見一點外面的情形,不過聲音倒是聽得還算清楚。
曹皇后穩當當的坐著,在她身前跪著一個人,應該就是蕭氏。
閔宏領著趙太醫進殿,叩頭請安之后,曹皇后吩咐他:“三皇子妃氣色不大好,趙太醫給她瞧一瞧。”
蕭氏聲音發顫,話語抖得厲害:“不,不……不必看了。”
可看不看由不得她,兩個尚宮一左一右的扶住她,說是扶,其實更象是把她從地上挾了起來,按在一旁的椅子上,趙太醫近前去搭了脈,不過片刻功夫,趙太醫松開手,躬身向曹皇后回話。
“回稟皇后娘娘,三皇子妃懷有身孕,已經有兩個月了。”
曹皇后嗯了一聲。
蕭氏發出一聲凄慘的,整個人坐也坐不住,身子軟軟的往下滑,要不是旁邊有人按著她的臂膀,她大概已經軟癱到椅子下面去了。
閔宏從袖子里摸出一個紙包:“趙太醫,這藥也麻煩你給看看,都是什么藥材配制的,藥效如何?”
趙太醫接過紙包打開來——其實不用打開,光靠聞,他都能聞出里面主要用了哪幾味藥材,再打開來看,不過是為了求穩妥。
“回娘娘的話,這里面有牛膝、半夏、通草、麝香等幾味,若有孕的人服了此藥,這胎十有八九是保不住……不過這副藥嘛,”趙太醫撥弄了一下紙包里的藥材,細細看了,又聞了聞:“看起來倒象是年深日久已經失了藥效的,怕是吃下去了并不能起到作用。”
這藥……
劉琰揉了一下額角。
這藥八成就是陸軼說的那個什么周郎中開出來的藥,不過陸軼說這藥是家傳秘方,十分靈驗……怎么趙太醫卻說這藥不頂用?
是那周郎中昧了良心,收了錢卻不辦事?
不,劉琰覺得不是。
這其中一定有點兒別的緣故。那個周郎中倘若總賣假藥,一回兩回的,名聲很快就會壞掉,旁人哪還會信他,還會找他買這藥?
曹皇后點了點頭,閔宏便引領趙太醫退下了。
曹皇后聲音還很平靜:“你還有什么話想說?”
蕭氏捂著肚子,慢慢的跪伏在地:“娘娘,我也是一時糊涂……我有罪,不敢懇求皇后娘娘饒恕,此事是我一人之過,與我母親和我的族人們無關,懇請娘娘不要因我之故而降罪他們。”
曹皇后半晌沒有說話,殿內十分安靜,只能聽見蕭氏的喘息啜泣聲,斷斷續續的,讓人心里直發悶。
“蕭氏,你有沒有想過你還有個親生兒子?”
蕭氏的聲音一窒,但曹皇后這句話她并沒有回答。
也許她想過,也許沒有。
但到了現在,那些都已經不再重要了。
外頭宮人進來通稟,聲音是小心翼翼的。
“娘娘,武義侯府蕭夫人求見。”
蕭氏的母親來了,這老太太消息倒真靈通。
可見她女兒的這件事,她早就知情。
曹皇后說:“傳吧。”
她又問了蕭氏一句:“你覺得你母親是來做什么的?”
蕭氏依舊跪伏在那兒,沒有回答。
“你一時糊涂的時候,多半也沒有想過你還有個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