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皇后說:“五公主都定了親事,你的事,你父皇也不能總拖著不辦哪。今天日子好,人也來的齊全,索性就說了。”
在這個日子,這個場合宣布親事,那自然是比五公主那時候在圍場隨口就許出去要體面尊貴的多。
劉琰抬起頭來:“那怎么也得行告訴我一聲啊。”
鬧得她剛才聽見這事,還以為是在說別人的親事呢,那樣子一定很蠢。
“怎么,你還不樂意了?”曹皇后在她臉上捏了一把:“那我跟你父皇說,讓他收回成命,再給你另選個駙馬吧?好不好?”
“母后。”劉琰捂著臉:“父皇是天子,哪還有收回成命這么一說。”
“怎么不能?我看你是一心急著要嫁人,這才怕你父皇改口吧?”
劉琰搖頭:“我才沒急著要嫁人,我現在過得有哪兒不好?我也舍不得父皇母后啊。”
曹皇后摸摸她的頭,心里的滋味復雜難言。
當年生她的時候,是撕心扯肺的疼。現在一想著要把她嫁出去,等于是把那時候的疼再經歷一遍。
孩子說舍不得父母,跟父母說舍不得孩子,那感情是不一樣的。
劉琰還是覺得有點兒奇怪。
父皇之前那么堅決不同意,似乎非找個十全十美的四駙馬,把陸軼比到泥地里去。結果今天一個招呼不打就賜了婚,雖然沒正式下旨,但是也沒有分別了。
“坐起來,瞧你這憊懶樣子。”曹皇后換成嚴肅面孔,一本正經的教訓起她來:“難道你成了親之后還整天這么懶懶散散的?到時候可沒人這么慣著人了,一應大事小事你都要放在心上……”
劉琰看起來很認真的聽著,不時點頭。
但實際上她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左耳進,右耳出。
怎么一眨眼,她就成了一個定了親事的人了?
劉琰低下頭悄悄看看自己的手。
還是和昨天一樣。
可是她覺得應該有什么不一樣。
就象母后說的,以后她就要活成另一個樣子了……就象是要變成另一個人了一樣。
劉琰從宜蘭殿出來的時候心事重重的,以至于有人就站在宜蘭殿外的石階下頭,她都沒看見。
“公主。”
劉琰險些被嚇一跳,扭頭才看見陸軼站在石階一側。
“你怎么在這兒?”
他為什么在這兒其實不用問的啊,劉琰心里就有答案。
他是來等她的。
不久之前他們還坐在一起有說有笑,陸軼跟他講那個不正經的道士的事……不知道為什么,現在兩個人你望著我,我望著你,竟然一時間都開不了口說話。
好象……有點尷尬。
隔了一會兒,還是陸軼先開口:“我送公主回東苑吧。”
劉琰點頭說了聲好。
她也沒上步輦,把斗篷攏一攏,手插在暖套里,就這么一步一步往前挪。
“父皇今天要賜婚的事,你知道不知道?”
陸軼搖頭:“我事先一點兒都不知情。”他低頭看看自己的穿戴:“要是知道,我一定要好好做一身兒衣裳來。”
劉琰看他一眼。
今天是大年初一,要進宮的人自然也不會穿的太過隨意,他身上這件錦袍也很好,顏色稍素了些。
但劉琰覺得他穿什么衣裳都挺好看的,素色有素色的好看,華麗也有華麗的好看。
“那你高興嗎?”
陸軼停下腳步,認真的向她點了點頭:“我……我當時都要傻了,又歡喜,又怕這不是真的。向皇上謝恩的時候,我都生怕這是夢一場。”
劉琰沒出聲,又繼續往前走。
陸軼跟上來,輕聲喚:“公主?”
“嗯?”
“公主高興嗎?”
兩旁都是高高的宮墻,天色漸晚,西面天際一片橘子似的紅云,宮墻的上緣被夕陽余暉映得一片紅,宮墻下的影子卻已經是帶了暮色的沉灰。
“我不知道。”劉琰覺得自己說這話可能會讓他不快活,但是她更不愿意說假話:“我應該高興,可是我也不知道為什么,高興不起來。”
宮道上這會兒沒有旁人,劉琰能清楚的聽見他們倆的腳步聲響。宮人和太監們遠遠的,沉默的跟在后頭。
“這是人之常情,公主不必心中不安。”陸軼輕輕握住了她的手,就象那天在朝云園賞梅花時那樣:“其實有句話我早就想說,也早就該說。只是我覺得,公主年紀尚小,有些事,有些話,我不能太心急。今天皇上賜婚雖然突然,對于我來說卻是夙愿得償,可是我還有話沒來及對公主說。”
劉琰悶悶的低頭走路,也不轉頭看他:“那你現在說吧。”
陸軼咳嗽了一聲,清了清嗓子:“我……”
劉琰等著。
“我想……”
沒想到他也會有這么窘迫的時候。張了兩次嘴,還沒說出一句整話。
劉琰轉頭看他一眼。
原來他也不是永遠那么游刃有余,勝券在握。
這個發現讓她的心情反而小小的上揚了那么一點點。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說不出來了。”陸軼有些郁悶的承認:“明明之前我想得好好的。我早就在心里偷偷喜歡公主,而且也一直期盼皇上能應我所求答應我的求親。可是在皇上許婚之前,我想親口對公主說出我的心意……”
陸軼越說越快,簡直要語無倫次。
雖然天色漸漸昏暗,劉琰卻注意到,陸軼的臉居然紅了。
不是被冷風吹的泛紅,而是那種血氣上涌的潮紅,整張臉都紅透了,連耳朵都不例外。
“嗯,你只管說,我聽著呢。”
兩個人站住腳,遠遠跟著的那些太監和宮人也都停了下來。
暮色中劉琰微仰起頭看著他。
她的面龐清麗,象一朵再干凈不過的花,美麗,安靜。
“我想娶你為妻,一生一世和你在一起。”
這話在陸軼心里盤恒了很久,久到之前好幾次,差點就已經說出來了。
真的說出口的時候,和他之前想象的情形都不一樣。
他說的很慢,聲音甚至有些哽咽。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
他握著劉琰的手不自覺的用力,那力道甚至會讓劉琰覺得有一絲疼。
可劉琰沒覺得。
她看到了陸軼一慣穩重沉著之下的真情流露。
其實他沒有那么從容。
現在站在她面前的陸軼,真實無偽,沒有一絲的防備和掩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