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結果讓三人震驚的同時又無比心驚,最后一致決定,離開雪峰,去看看四周的景物,此刻與神念當中所感應到的是否相同。
如果雪峰外圍,長嶺仍舊是長嶺,那么就說明只是人界與修真界之間,最多只是神念可以連通;如果與神念感應當中的一致,那么……
三個人,誰都不敢想象那個結果。
再次馭氣到半空,三人朝著腳下的大地俯瞰,之前還是綿延起伏,蔥蘢蒼翠的長嶺如同綠色海洋,將這幾座雪峰包圍了起來,如同潔白的島嶼。
而在往遠處看,草木,河流,山川歷歷在目,卻又不時有一些被積雪覆蓋的小型山丘,冰封的湖泊夾雜其中,星羅棋布。
寶應城地處南方,氣候一向溫熱,三人俯瞰,視線終究是有限,不會一下就跑到北方的嚴寒地域去。如今,這突然冒出來的覆蓋著積雪的山丘,冰封的湖泊,又是怎么回事?
沈衣雪幾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所見,正是自己第二次動用神念所感。
左右看看歷劫和雪暮寒,也同樣是一臉的震驚,顯然也被俯瞰之下的景象,驚呆了。
第二次動用神念所感應到的,最不敢想象的結果,此刻竟是全都成了現實。
三人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驚訝,震撼,還有深深的迷惑。
如果說,這些積雪覆蓋的山丘,冰湖當真是修真界的某些地方分散到了人界,那么,現在,他們究竟應該算是在人界,還是修真界?
再次落到準提峰頂上,三個人的臉色都有些不太好看,雪暮寒也不再提返回修真界的事情,兩個人卻總算是明白了,為何歷劫在開辟臨時通道的時候,會有那種奇怪的感覺。
歷劫神色凝重:“修真界和人界,似乎是重合到了一起?”
雪暮寒道:“可是除了你這個護天道人,誰又還會有這樣的能力?”
沈衣雪則是道:“神界和魔界,都已經合并成了天界。”
所以,修真界和人界當真合并到一切,也沒有什么太過意外的。
只是,神界和魔界之所以會合并,是因為神魔二界的修者們在突然出現的通道當中大打出手,各種真氣力量散逸,導致通道無限擴大,無法再次封閉起來。
可如今此刻,人界和修真界,又緣何突然就合并到了一起?
畢竟,雪暮寒和他所歸隱的準提峰還在修真界的時候,他除了修煉入定,根本就沒有做過什么。
反過來,在人界的長嶺也是一樣,四周都是普通百姓,連個修者都沒有,自然也就不存在神魔二界通道當中,各種修者力量碰撞的情況。
可沒有各種真氣力量碰撞,這以準提峰為中心的八座雪峰,還有長嶺外圍那些零零星星的雪丘,冰湖,難道是突然莫名其妙地就跑到人界來?
總得有某種力量在背后推動吧?
更讓沈衣雪擔心的是,在她的第一次神念感應當中,幽幻河與落冰湖這兩個,修真界天然存在的鬼界出入口的地方,全都被青黑色的鬼霧所籠罩。
彌勒宗的雪峰冰湖突然分散到了人界,那么被鬼霧占據的那兩個地方呢?是否也一并跑到人界來了?
這里是人界,都是寫普通人,在那些鬼霧之下,焉有一絲生存之力?
到時候,難道要白骨遍野,幽魂遍地?
那樣的情景只要一想,沈衣雪就忍不住毛骨悚人,她將心中擔憂向歷劫提起,歷劫的臉色也是十分難看,默然半晌,只能是走一步說一步,連趕往東靈都城郊外,尋找保命客棧的事情,也只能是暫時延后。
經過一番商量,四個人決定,雪暮寒仍舊留在準提峰,防止雪峰的寒氣隨著天地靈氣朝四周擴散,影響到人界的氣候環境。
而沈衣雪和歷劫,則是帶著粉蝶兒離開,實地去查看四周的情況,查證那些突然冒出來的雪丘冰湖,是否當真是從修真界而來,同時追本溯源,向長嶺四周的百姓打聽,在雪暮寒所在的準提峰冒出來之前附近所發生的異常。
于是,雪暮寒就再一次留在了準提峰,人界的準提峰。
離開之前,沈衣雪也曾問過他:“師父,其實我們完全可以以陣法暫時控制這幾座雪峰的寒氣,不讓其外泄,你不一定非得留在此地。”
雪暮寒沉默了很久才苦笑著開口:“原本,我以為我會在準提峰一直隱居下去,也不求飛升,只等著大限到來,就此歸于天地。誰曾想,在我有生之年,竟然能見到重活一世的你,就更是沒有任何的心愿和遺憾了……”
沈衣雪怎么聽,怎么覺得他這話好像在交代遺言,于是連忙打斷:“師父長命百歲啦,一定會飛升……”
說了半截她自己也有些說不下去了,畢竟,若是神界和魔界沒有合并的時候,像雪暮寒這種,必然是要飛升到神界的。可在神界的情況她也了解,被鬼霧肆虐地一塌糊涂,天地靈氣一度匱乏到連人界都不如,甚至最后都到了需要靠她頭上的伽藍冰魄針,冰封天地,休養生息的地步。
這樣的神界,飛升了又有什么意義?還真不如繼續留在修真界!
更何況,現在已經沒有了神界,也沒有了魔界,只有天帝言寂所掌控的,新成立的天界。
雖然說,有言寂在,天界應當能夠逐漸穩定下來,然而畢竟時間短暫,即使是飛升了去,也未必就是好事。
見她突然住口不語,雪暮寒卻也不追問,反而輕輕嘆息一聲,這才再次開口:“五百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卻也不短。不過對于我來說,這五百年的時間,讓我看清楚,也想清楚了許多。”
他說:“與其一個人孤寂地在這時間存在千萬年,倒還真不如做一個普通人,喜怒哀樂,生老病死,即使艱難困苦,卻仍舊有下一世可以期盼。”
“只可惜我悟出這個道理太晚,否則當初也不會執著與一顆絕天神丹,想要強行挽留你的冷師叔祖了。”
說這話的時候,雪暮寒的目光好像是落在沈衣雪的身上,更好像是透過沈衣雪看向了遙遠的過去,帶著洞悉世事的淡然與豁達。
沈衣雪一時不知該如何接口,只能靜靜地看著他,目光當中,有愧疚,也有不舍。
畢竟,她對于這個師父,一開始的時候是沒有多少真心的成分在里面,及至后來被他感動,卻也到了劍宗覆滅,二人的身份地位發生翻天覆地變化的時候。
有時候,沈衣雪會想,倘若不是她的出現,倘若不是收了她這樣一個弟子,雪暮寒即使仍舊無法阻止凌飛宵作惡,無法阻止劍宗的覆滅,卻也不至于背負那樣的罵名,成為劍宗有史以來,第一個不戰而降,臣服天魔宗的宗主。
雪暮寒似乎直到她心中所想,再次溫和一笑,身上再無一絲清冷出塵之意,反而更像一個慈祥和藹的長者:“修者修身,更應當修心。即使是無法領悟真正的天道,然而大勢所趨,非人力可控。即使是身為修者也不例外。”
“尤其是,明知天意,卻偏要違逆天意,”他頓了一頓,似意有所指,“就更是不可取,怨不得他人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歷劫的神色瞬間變得不自然起來,他的目光從沈衣雪的身上掠過,卻又瞬間變得堅定起來。
只是這堅定當中,沈衣雪卻總覺得有一絲說不出的惶惑與茫然。
而雪暮寒也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繼續下去,而是再次嘆息一聲,仿若自嘲般地一笑:“更可惜的是,我一出生,就被帶到了劍宗,想要做一個普通人都不能。”
沈衣雪一時不知該說什么才好,也就只能默默地聽著,直到此刻,她才感覺到,五百年的光陰歲月,她輪回兩世,雪暮寒也改變了許多。
就聽雪暮寒又道:“我在準提峰五百年,不問修真界中事,對于外界一無所知;而現在,準提峰從修真界突然跑到了人界,我對于人界之事,甚至還不及修真界。即使是離開準提峰,又能做得了什么?而你——”
說到這里,他突然頓住,甚至鄭重地望著沈衣雪,伸手,在她的肩頭重重地拍了一下:“卻是不同!”
這一下力道很大,沈衣雪的身子晃了兩晃,這才堪堪站穩。她下意識地抬頭望向雪暮寒,卻總感覺他的目光深邃,似意有所指。
然而等她想要細究的時候,對方卻早已移開了目光:“衣雪,天色不早了,你們該走了。”
她還想再說什么,身邊的歷劫卻已經輕輕拉起她的手腕:“丫頭,走吧。”
沈衣雪下意識地抬頭看天,只見夕陽將那八座雪峰統統染上了一層金紅色的光芒,怕是過不了多久,天色就是再次暗下來。
她心里也明白,與雪暮寒之間所謂的師徒情分,到如今其實也就只剩下了對彼此的稱呼,只是心底卻仍舊難免有些悵然。
這種莫名的悵然,甚至比當初雪暮寒辭去劍宗宗主之位,飄身離去的那一刻,來得更加強烈。
有些事情,本來就強求不得,更何況是時過境遷。
沈衣雪的心里也明白,只是回想當初雪暮寒對于自己的種種回護,難免不舍不忍。
所以,在走出一段距離之后,她終于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雪暮寒仍舊站在準提峰下,清冷的身影似要與四周的雪峰融為一體,而那金紅色的,瑰麗溫暖的夕陽,竟似無法溫暖他的清冷半分。
沈衣雪在心底默默地說;“別了,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