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兒,對不起,我只是……”蒼無念突然覺得心頭有些輕松,又有些壓抑。輕松是因為她沒事,壓抑是因為他巴巴的趕過來,對方卻如此冷淡。
“無念哥哥不必道歉。若是無事便請回吧,畫兒畢竟是個未出閣的女子,我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終究是會惹人非議的。”畫傾城的聲音再一次涼涼的傳入他的耳中。
“抱歉,是我逾越了。既然你無事,我便放心了。”蒼無念無聲苦笑,轉身便欲離開。
他走得很慢,可是畫傾城卻沒有開口說一個字。
可就在他走出房間準備順手關上房門的那一刻,他分明感覺自己聽見了一聲極其壓抑的悶哼。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他最近體內魂魄的傷勢反復,導致他出現了幻聽嗎?
他狠狠的握了握拳,思量再三,終究還是決定再進去看個究竟。方才他沒有點燈,根本沒有看到畫傾城此時是個什么狀態。這一次進去他一定要親眼看見,就看一眼,只要她無礙,就算她依舊冷言冷語,甚至因此對他心生鄙夷,他也認了。
推門,抬手,屋內的燭火瞬間被點亮。床上的女子似是沒有想到他會去而復返,突如其來的亮光刺痛了她的雙目,她下意識的將臉埋進被子里。而下一刻,她身上的被子卻是被蒼無念略顯粗暴的扯到了一邊。
“無念哥哥,你做什么!”畫傾城雙臂抱著膝,將頭埋在胳膊與膝蓋之間,聲音有些憤怒和顫抖的問道。
“畫兒,把頭抬起來。”蒼無念沒有碰她,因為,他在掀起她被子的那一刻,就已經呆住了,他根本不敢碰她。
“無念哥哥,你走吧,畫兒不想見到你。”畫傾城沒有抬頭,只是聲音顫抖得愈發厲害。
“畫兒,告訴我……你從什么時候開始,開始變成這樣的?”蒼無念死死的盯著她,他的聲音也開始如同她一般顫抖起來。
“我不知道無念哥哥在說什么,你快走吧,我真的不想見到你。”畫傾城的聲音染上了哭腔,氣息也變得虛弱了起來。每一次面對他,她總是無力抵抗,她不想總是讓他看到自己的脆弱。
蒼無念沒有再說話,而是緩緩的伸出手,想要去拉她的胳膊,可是剛一觸碰,他的手就忍不住想要縮回來,那刺骨的冰寒,讓他感覺就像是摸到了一塊萬年寒冰一般。
此時的畫傾城,周身看起來就像是籠罩在一層薄薄的透明的冰層里面,好像輕輕敲一下,她整個人就會碎掉那般。
蒼無念現在完全相信,他的那個夢境是真實的預言,若是他再晚來一點,或者是他方才順從了她的話離開了這里,恐怕下一次再見到的,就是一尊早已沒有了生氣的冰雕。
“畫兒,你一定很冷吧。告訴我,我要怎么做才好……”蒼無念強忍著那難以抵擋的寒意,輕輕的將她的手臂往外拽了拽。
她的胳膊冰冷僵硬,原本纖長素凈的手指如今白得發青,而她的指甲早已烏黑一片。
畫傾城沒有說話,她的胳膊很疼,仿佛脆弱得隨時會斷掉一樣。之前每一次她覺得冷的時候,只要觸碰到蒼無念,就有會一股暖流傳遞而來,她體內的寒意很快就被驅散了。可是這一次不一樣,這已經是第三天了,自從她將自己關進房門的那一刻起,她就感覺自己正一點一點的被冰封起來。
蒼無念小心的將她僵硬的胳膊放在一邊,伸出手,輕輕的捧起她的臉。映入眼簾的不再是那張絕美精致的臉龐,此時的畫傾城雙眼黯淡無光,隱隱的有些空洞,眼底一片青紫。原本吹彈可破的肌膚因為寒冷而布滿了許多細小的血絲,面色發青、嘴唇烏黑,怎么看都像是個令人畏懼的女鬼。
“為什么,為什么會這樣?畫兒,你為什么不告訴你姑姑,為什么不通知我?”蒼無念震驚而又茫然的盯著她如今看上去十分可怖的面龐,心頭不可遏制的翻涌起滔滔的怒意。
畫傾城的眼珠很是艱難的轉動了一下,好半晌才道:“你們都瞞著我,都不告訴我。可是身體是畫兒自己的,畫兒能感覺得到。是畫兒無用,不能幫助無念哥哥,所以……畫兒不愿意成為無念哥哥的累贅。畫兒知道,這身子是好不了了,所以……”
“所以你想獨自一人承受這一切,然后默默的死去?”蒼無念沉聲低喝,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現在有多么的憤怒。
“是,只有這樣,大家才會好過一些。”畫傾城并沒有因為他的怒火而服軟,反倒是十分堅決的肯定了她這個想法。
蒼無念被她這副態度噎得瞬間無言,他突然發現,他似乎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了。可是怎么辦?他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她去死,早該料到像她如此冰雪聰明的女子,怎么會感覺不出來自己身體的異樣。而又早該料到,若是她會這么決絕的寧愿選擇放棄自己,也不想當他的累贅,那他何苦不告訴她那絲絹上的內容。
他只是希望她平平安安無憂無慮的活在這世上,可他卻沒想到,他以為對她最好的方式,卻是生生將她推給了死亡。
體內的氣血不斷的在翻涌,他不得不強行壓制著,可是越壓制,他心頭的怒火就越盛,怒火越盛就越壓制不住。
“無念哥哥,其實你來了,畫兒反倒松了口氣,能夠最后見你一面,畫兒此生無憾……”畫傾城并不知道蒼無念此刻正在跟體內的二魂七魄較著勁,她的思維已經開始渙散,眼前的景物也開始變得模糊,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
“畫兒!畫兒!”蒼無念大驚,急忙將她一把摟進懷里,顧不得那種寒冷會不會使得他寒氣入體,對他尚未復原的身體留下什么隱患。他只是希望這一次還能像先前幾次一樣,抱著她,她便能夠有所緩解。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蒼無念也越來越冷,可是懷里的人仿佛就是一座化不開的冰山,絲毫沒有回暖的趨勢。
“無念哥哥……”耳邊傳來懷中女子細若游絲的輕喚。
“畫兒,我在,我在!你想說什么,我都聽著,畫兒……”蒼無念幾乎有些語無倫次,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感覺到恐懼,對于死亡的恐懼,對于失去的恐懼。
這種感覺似曾相識,似乎在那些被他遺忘的過去里,他也曾這樣極度的恐懼過,因為害怕失去而恐懼。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令他的腦子也忍不住疼痛起來。
腦子里的疼痛和體內魂魄的疼痛一齊折磨著他,他體內的氣血涌動得更加歡暢了,血水順著他的唇角滴滴答答的落到了畫傾城的肩上、背上。
“無念哥哥,你是不是哭了?”感覺到有什么液體滴落在自己的身上,迷迷糊糊的畫傾城以為蒼無念是因為她快死了,所以難過得流下了眼淚。
“畫兒,我長這么大,可是第一次為一個女子流淚,你若是真有什么差池,我恐怕……我恐怕會一直都難以釋懷。”蒼無念生平第一次撒了這樣一個連他自己都不信的謊。
“無念哥哥,不要難過。畫兒不走,畫兒想一直陪在無念哥哥的身邊。”畫傾城吃力的抬了抬手,想去撫摸他的臉頰,可是抬到一半,終究還是無力的垂了下來。她太冷了,也太疼了。
蒼無念急忙抓起她的手,輕輕的放在自己的臉頰上,那冰冷刺骨的感覺,著實令他的眼眶都凍得發疼,可是他還是咬牙堅持著,如果這時候他不能給她溫暖,她可能真的就要化為一座冰雕了。
“無念哥哥,畫兒……有個不情之請。”畫傾城小聲的說著,似是有些難為情。
“你說,無論什么要求,我都答應你。”蒼無念急忙應道,而且還提高了嗓音,生怕她聽不見聲音就此睡了過去。
“不用這么大聲,畫兒能聽見。”畫傾城像是笑了笑,艱難的喘了幾口氣,才又輕輕的說:“無念哥哥能不能……能不能像那一夜一般,再親吻畫兒一次……”
沒有料到畫傾城會提出這樣的要求,短暫的錯愕之后,蒼無念有些猶豫。不是他不愿,而是因為此時他滿口的血腥,他怕她會擔心。可是又由不得他顧慮這些,因為他感覺到懷中的女子身體越來越僵硬。
俯下頭,他的唇像第一次那般印在了她的唇上,可是那觸感卻已經完全不同,他就仿佛是在親吻一個冰塊,一個硬邦邦冷冰冰的冰塊。
畫傾城艱難的打開了牙關,想要感受他火熱而柔軟的唇舌,可是她實在是太冷了,剛張開口,上下牙便忍不住的開始打架。
察覺到了畫傾城的用意,蒼無念索性狠了狠心,用自己的唇舌強行頂開了她的牙關,可是用力過度的結果就是,他的嘴唇他的舌全被她此時已經無法自由掌控的牙齒給劃破。血水源源不斷的溢入了她的口中。
他的血是滾燙的,讓畫傾城在這種非人的寒冷中感受到了一絲溫暖,她已經沒有了味覺,完全嘗不出血腥的味道,雖然隱約有種意識:無念哥哥是不是又嘔血了?但是寒冷之人對于溫暖的貪婪和渴望很快讓她將這種意識拋在腦后。
她就像一個吸血鬼一般,不斷的吮吸著。血液入體,她依稀能感覺到,自己似乎又活過來了。
意識依然模糊,恍惚間她聽見了來自他心底的聲音,他在說:“畫兒,答應我,堅持下去。只要你好起來,我便將絲絹上的內容一字不落的告訴你。”
無念哥哥,你說的話可當真?只要我好起來,只要我好起來……
所有的一切歸于平靜,所有的平靜歸于黑暗。兩個人的意識都陷入了昏迷,各有各的傷,各有各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