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命的名頭他們不是沒聽過,但也僅僅只是聽過而已。傳聞這位擁有天界至高法力的神君冷酷而又無情,見過他的人少之又少。
人界之中但凡有祭拜大司命的地方,其雕像或者畫像都是濃眉大眼,須髯如戟,如門神一般滿是兇煞之氣。
結果緹楨和身邊幾人今日有幸見到本尊一面,卻是愕然的發現這位傳聞中極難接近的大司命居然生得如此俊秀飄逸,若非他周身彌漫的氣息過于森寒和強勢,這可當真是能讓無數女子為之傾倒的一位玉面郎君。
而且最出乎意料的是,這位冷酷無情的大司命居然聲稱自己是青辭是朋友。朋友是什么概念?既然是朋友,那就說明他們是可以同舟共濟榮辱與共的。青辭雖說也是天生的神族,但是就其資歷而言,那比起大司命來說可是晚了幾萬年的晚輩了。
緹楨從幼時便認識青辭,卻從來不知道他居然有這個能耐與大司命平輩論交。
短暫的失神過后,緹楨急忙斂去臉上的愕然之色,恭恭敬敬的對空離行了一禮,“不知神君駕臨,小王多有失禮怠慢之處,還望神君見諒。”
空離不甚在意的搖了搖頭,“這些虛禮就免了吧,還請鮫王帶路,先將青辭安頓一下,晚些時候本君還有事與鮫王商討。”
緹楨點了點頭,看了金鮫圣尊一眼。圣尊立刻會意,對著身后的三名護法比了個手勢,三名護法立刻將身形沒入了海水之中。
不出片刻,海面微微散發出了些許光芒,海水的涌動忽然變得劇烈,發出了“嘩嘩”的聲響。
緊接著,海水分成了兩半往兩邊散開,一條通往深海的貝殼階梯就出現了在眾人眼前。
緹楨和金鮫圣尊在前面帶路,空離抱著青辭二話不說的就跟了上去。
一路來到了海底的金鮫宮殿之中,緹楨親自帶著空離來到了一間看上去與整個宮殿的風格有些不相符的典雅的房間之中。
將青辭妥善的安置在一張上好的硨磲床上,喚來了宮中醫術最好的金鮫醫女替青辭處理了外傷,待到青辭喝下了安神的湯藥迷迷糊糊昏睡過去的時候,緹楨一直繃緊的莊重的女王架勢終于是端不住了。
眼眶一紅,感覺自己似乎又要哭出來,她急急忙忙的跑出了青辭的房間。
來到后院之中,空離似乎已經在那里等了許久了,見緹楨出來,他只是稍微掃了她一眼,便很快將目光轉移到別處去了。
這個女子對青辭是什么心思,空離看得很明白,一個女子只有對自己用情至深的男子,才會表露出這般的脆弱,甚至以她一族王者的身份,在人前都很難掩飾得住。
“讓神君久等了。”緹楨深吸了口氣,上前和空離打了招呼。
空離的目光除了在緹楨剛出現在這后院的時候轉移了一下,從之前開始到現在都一直注視著院子最深處的一個看起來與這周圍的氣氛有些格格不入的涼亭。
金鮫宮中不是沒有亭子,但是形態風格絕對與這個涼亭不同,這個模樣的涼亭,應該是出自人界才對。
不過空離所在意的不僅僅是這個亭子,還有亭子內的石桌上擺放著的一把古琴。如果他沒有估計錯,青辭現在所住的這個房間以前的主人應該是個女子,而且絕對不是緹楨。
只是不知這個女子和青辭是什么關系,緹楨居然會讓青辭入住這個間房。
“這里看起來很久沒人居住了,不過東西都保存得很完整,打掃得也很干凈。不知這屋子原來的主人與青辭有何淵源?”空離淡淡的開口問道。
緹楨順著空離的目光看去,在看見涼亭之中的那把古琴時,她的目光也微微變得有些迷離起來,好半晌之后才輕聲開口說道:“這個屋子原本的主人,是我鮫人一族上一任的金鮫王,她的名字叫做素琴。”
“素琴?”空離微微皺起眉頭,他似乎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只是一時想不起來在哪里聽過。
“嗯。”緹楨點了點頭,接著道:“小時候,我喚她琴姨。而她,就是阿七的生母。”
“原來是她……沒想到青辭的母親居然會是上一任的金鮫王。”空離冷淡的眸子中閃過一抹訝然之色。
緹楨見狀輕輕的笑了笑,繼而露出了幾分惆悵,“在我的印象中,琴姨是個很溫婉隨和的女子,可是命運待她卻太過殘忍。她愛上了一個不該愛上的男子,還為那個男子生下了孩子。原本她以為她可以和自己所愛的那個男子相守終老,可是最后她卻輸給了命運,為了孩子生生剝下了自己的金鱗,蛻變成了一個凡人。”
空離的眼神微微閃了閃,他發現自己在這凡界走了一遭之后,愈發無法淡定的面對世間的癡男怨女了。這些癡情的女子對于曾經的他而言同三界之中任何一個生靈一樣,并沒有什么特別;可是對于現在的他而言,似乎她們每一個身上都充斥著黎姬的影子。
沉默良久,空離才開口說道:“若我沒有記錯,青辭的命格乃是大兇,與其父青龍王嚴正命中相克。所以嚴正自打他出生起便不喜他,甚至一度將他和他的母親驅逐到人界,多年來不聞不問。”
緹楨嘆了口氣,“傳言的確是如此。”
空離扭過頭,淡淡的看著她,“不知本君是否有幸從鮫王的口中聽到事情的真相?”
緹楨點了點頭,美艷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苦澀的笑意,“阿七命格大兇,與叔父命中相克的確屬實。但是實際上,叔父對阿七和琴姨的感情超過了所有人的想象。阿七完全繼承了青龍一族最高貴的血統,是十幾萬年來青龍一族出現過的血統最為純正的一個。
“阿七還在琴姨肚子里的時候,叔父就知道這個與眾不同的孩子日后可能會給他帶來災難,而這個災難或許還是他心甘情愿去承受的。他之所以冷落阿七和琴姨,其實也是一種無奈的保護。
“阿七命中有一大劫,很有可能會導致他英年早逝,為了這個血統最為純正的孩子能夠安然的度過他相對漫長的一生,叔父選擇了當一個惡人,對阿七不管不問,讓他像一個凡人那樣成長。
“這么做,無非只有兩個目的,一來是讓阿七提前歷經苦難,萬一他最后還是要經歷天劫,那便算是提前洗業,好讓他在渡劫的時候能夠多一些勝算。至于另外一個目的,那就是希望他永遠不要經歷這個劫難,只要不追求力量,他自然就無需渡劫。”
空離聞言,無聲的嘆了口氣,“這又是何苦呢?想要逆天改命,往往都需要付出十分慘痛的代價。這世上有風湮這么一個瘋子就夠了,一個個的都以為看透了天機,就能改變得了天機嗎?”
緹楨微微一怔,有些愕然道:“風湮?神君所說的這位,可是洛河的宓翎神女?”
空離點了點頭,“沒錯,這天地間除了她,也再沒有誰能夠如此窺視天機,并且為了扭轉乾坤還設下了偌大的一盤賭局。”
緹楨雖不明空離所言的“賭局”是什么意思,但是她心中也明白,這些神力強悍的神君神女想要做什么,那都不是她所能夠過問的。
緹楨無奈的嘆了口氣,悠悠道:“三界眾生皆知,天命不可違。可是知道是一回事,當事情真的落到了自己的頭上,會如何去做那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就好像阿七的父親那樣,面對自己最心疼的孩子,他寧愿用最大的痛苦去換來他一絲可能的生機。
“畢竟不是誰都像神君你這般淡然,無情無欲,對生死輪回只是冷眼旁觀。有許多痛苦和無奈,神君是無法切身體會到的。”
緹楨這番話并沒有任何譏諷和不敬的意思,可是空離那掩在斗篷之下的雙手卻不自覺地緊握了起來。
對方說得沒錯,他的確是無情無欲,冷酷而果決。但是,那是過去的他。
從一千多年前他遇到黎姬的那一刻起,這一切就開始改變了,他再也無法像過去那樣,重新成為那個心無雜念的大司命。
又是良久的沉默,空離才終于緩緩的松開了緊握的拳。想了想,他還是開口道:“恕本君冒昧一問,方才鮫王提及青辭的母親素琴,說她當年剝下了自己的金鱗,蛻變成了凡人。那……素琴的金鱗如今何在?”
緹楨的目光微微閃了閃,有些警惕的問道:“神君為何忽然有此一問?莫非神君不知,每一任的金鮫王身上所蛻下的金鱗都會織成鎧甲,穿在下一任金鮫王的身上。”
“如此說來,素琴的金鱗鎧甲,已經被鮫王穿在身上了?”空離的面色如常,眼底卻是閃過一抹旁人不易察覺的擔憂。
“看神君的意思,這金鱗鎧甲是對神君有用了?若小王已經將琴姨的金鱗鎧甲穿在了身上,不知神君打算如何處置小王?”緹楨神色微微有些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