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蕊乃是蒼妄統領修羅界數萬年來出現過的天賦最高的占星師,可以說如今的修羅皇族,最受蒼妄重視的除了大將軍王西擇之外,就是占星師云蕊。
下一位占星師的養成尚且還需要些時日,自己眼下也沒有什么非要留在人界的理由,若是因為自己的拖延而導致了云蕊的悟性受損,那可真是得不償失。
壓根兒就沒有多想,蒼妄便已經點了頭,“你且稍后片刻,本王這便返回修羅界。”
說罷,他一揮袖袍散去了面前的光幕,周身法力一陣流轉,身形便化作一道紫光沖天而去。
密林深處的風湮眼下已經停止了反胃嘔吐,不是說尸香魔芋的尸氣不會再對她的身體造成影響,而是因為她的五感已經暫時受到了封閉,淪陷到了自己混亂的意識之中——這是尸香魔芋對她的心智產生了影響。
此刻的風湮鼻子嗅不到彌漫在她周圍的腐臭氣息,眼睛看不見昏暗密林中的斑駁光影,至于林中偶爾拂過的微風她更是感受不到。她的意識世界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就像是身處鴻蒙遺境的深處,身處那無法辨別方向和時間流逝的奇異空間。
混沌中,風湮唯一的感受便是自己像一個初生的嬰孩,不著寸縷的行走在一條沒有盡頭的道路上。不見邊際的遠方有一個聲音在呼喚她,可是她卻怎么也聽不清那個聲音到底在對她說些什么。
若她是一個凡人,陷入這樣無休止的混沌意識之中,要不了多久就會成為行尸走肉,成為這密林深處眾多沾染了尸氣的妖鬽的食物。
但她不是真正的凡人,她是洛河神女,是這三界之中獨一無二的尊貴的神,尸香魔芋的氣息能影響她的肉身,卻不應該影響她的意志。
所以,因為尸氣而陷入意識的混沌只是一個必然的巧合,是她終于要突破自身修為瓶頸的巧合。
混沌中,風湮在一開始茫然且漫無目的行走中漸漸的蘇醒了自己的意識,眼前依舊是一片黑暗,但是她已經能夠明確自己在黑暗之中到底在尋找什么。
那個呼喚她的聲音在她的耳邊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明亮,她追尋那個聲音的步伐也越來越輕快,越來越堅定。
直到一縷極其細微的金光在黑暗的盡頭一閃而過,風湮猛地睜開了混沌的雙眼——這一刻她看見了,看見了那個被自己深埋在體內的封印。
一個金色的光陣自她的腳下漸漸擴大,那是她的術法與身份的象征——洛書九宮。
緊接著,許多細小而玄妙的符文自她腳底的光陣中溢出,如和著樂曲而舞動的精靈一般游弋在她的周身。
所幸此刻的蒼妄已經在趕回修羅界的路上,否則他若是還停留在密林之外,定然能夠看見這林子的深處閃爍著的耀目而圣潔的純凈金光。
金光滲入了風湮混沌的意識,指引著她走向自己為自己設下的那個法力封印。
身處意識世界的女子在看見自己面前那熟悉的符文和陣法的時候,心中不自覺的涌起一抹奇異的愁緒。
這天地間沒有她破不開的陣,但卻有她料不到的劫。這奇異的愁緒便是其中一劫,這在她伸出手觸碰到那陣法的一瞬便已經心知肚明。
原因說起來其實很簡單,能破除自己設下的法力封印,說明她的實力不僅恢復了,還更上了一層樓。但是這看似細微的一小步,并非是她在人界停留了一個多月的感悟,而是因為她遇到了劫中的關鍵人物——那個自稱姓修的,來歷不明的絕世男子。
風湮依舊不知曉對方的身份來歷,甚至那男子親口說出的這個“修”姓十有八九也是假的。但是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突破了自身修為的風湮看明白了一個多月前的自己還依然堪不破的夢境卦象。
當時看來撲朔迷離,如今卻是一目了然,那個卦象分明是一顆閃爍的紅鸞星,預示著她必定會愛上一個男子。
收斂了周身的金光,風湮抬手便擊碎了那株不屬于此界的尸香魔芋。緩緩走出密林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淡漠的眸中隱隱的壓抑著一絲復雜的情緒,喃喃道:“我們……遲早還會再見面的。”
離開人界的時候,風湮并沒有和老者與小秋打招呼,她與他們本就不屬于一個世界,今生緣分已盡,一切很快就會如煙霧一般隨風而逝。
回到洛河宮中,風湮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走進自己琉璃暖閣的書房之中,拿出了那一幅自打織霞仙子下界為人之后便再沒有看過一眼的她親筆所繪的男子畫像。
這幅畫放在書房兩萬多年,到底是仙家之物,無論是畫紙還是墨漬都依然如新。
風湮輕輕抬手撫過畫上男子的輪廓,記憶卻已經飛回了兩萬多年前織霞為她畫下這個“護衛”的那個時候。
原來早在那個時候,那個令她費神了許久的夢境卦象就已經預示著她遲早有一日也會經歷當年的織霞所經歷的感情。
活了五萬余載,她從不曾流連過什么,緣起不拒,緣滅不留是她一直以來都秉持的信條。可是事到如今,卦象最明顯的標志是她的紅鸞星動,這陌生且突兀的緣分,竟然讓她一貫平靜的內心起了一絲奇異的波瀾。
這一絲波瀾對于其他人而言,或許要不了多久就會被各種各樣的情緒所淹沒,但是對于數萬年都始終保持初心不變的風湮而言,那就是一張白紙上不小心沾染到的一滴墨跡,刺眼得讓人無法忽視。
風湮一邊輕撫著畫像,一邊喃喃自語道:“織霞,我想……我很快就會理解你當年所言的男女之情是何種感受了。可是,我總有些忐忑,也不知我與他會是一場善緣還是孽緣。原來紅鸞星動的感覺如此奇詭,才剛開始便忍不住患得患失了。現在想來……你或許才是真正可窺天機的那一個吧。”
又盯著畫像端詳了半晌,風湮心頭的波瀾漸漸的趨于穩定,她畢竟冷眼旁觀了三界之中那么多的愛恨情仇,也深知天意不可違。所以她很快便想明白了,既然她未來的命格已然注定了與那個男子的一場緣分,那么無論是善是孽,她就必定要做好坦然接受的準備。
至于那個讓風湮心之所系的男子,此刻也已經回到了修羅界。
血玉祭壇邊上,身著占星師盛裝的云蕊正一臉焦急的等待著。當一道月白色的身影出現在她的視線之中時,她不禁微微一愣,因為整個烈陽宮上下,沒有誰見過他們的王上穿過這樣素凈的衣裳。
不得不說,這副打扮的蒼妄比起往日那一襲紫金長袍的模樣來顯得平易近人了許多,少了一絲邪魅,多了一絲清雋。
愣神之間,白衣夾雜著紫光已經閃現到了云蕊的面前。云蕊急急行禮,“參見王上!”
蒼妄擺了擺手,“儀式還沒結束吧?抓緊時間占卜,本王還有些事要處理。”
云蕊抬眼瞧了瞧自家王上,心中有些狐疑:究竟是何事能讓他們一貫處變不驚的王上破天荒的露出一絲焦灼的神情?如果是十分重要的事,他不應該毫不猶豫的就趕回來,而且從時間上推斷,他定是法力全開,路上一點耽擱也沒有,所以他的出現比云蕊預想的可是要早得多。
可如果不是十分重要的事,他深邃的紫眸之中一閃而逝的焦躁又是為何?
云蕊暗暗搖了搖頭,自嘲自己的不自量力,王上的心思又豈是她可以妄自揣踱的?
她很快調整好自己的狀態,飛身來到她為了這個儀式而在血玉祭壇上臨時搭建起來的高臺上,盤膝閉眼,靜坐在那里。
天色很快暗了下來,薄霧濃云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血玉祭壇的上空盤旋,不多時就形成了一個黑云漩渦。
蒼妄抬頭看了看,見時機差不多了,便一彈指朝著那黑云漩渦注入了自己的法力。紫色的法力光芒沒入黑云之后沒多久便有點點星光從云中射出,緊接著,一個個玄妙的星象緩緩的自云蕊周身顯露端倪。
這一次的占卜所用的時間很長,若是沒有蒼妄的力量,云蕊幾乎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能夠完整的將儀式進行到底。
待到她將周身的星象一一觀察仔細并且銘記于心的時候,她體內的法力已經幾近枯竭,幾乎連走下高臺的力氣都沒有了。
看著女子面色發白疲憊萬分的模樣,蒼妄只覺得自己的心頭忽的一緊,他沒料到在云蕊口中“進行到一半”的占卜儀式會用掉這么長的時間,產生這么大的消耗。
要知道云蕊最初是以圣女繼承者的身份被帶入烈陽宮的,其法力天賦自然屬于上乘。連修羅界法力上乘的占星師都有這般弱不禁風的時候,那個在人界被他狠心丟入危險密林深處的毫無法力的柔弱女子,此刻又會面臨著什么樣的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