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無念深深的嘆了口氣,埋怨的瞥了身邊的女子一眼,“你還說你沒嚇唬他?你若是真的不想理會他的生死,之前又何必出手救他?我以前怎么沒看出來你這么喜歡欺負小孩子呢?”
“什么欺負小孩子呀!”畫傾城無語的白了蒼無念一眼,心中的情緒卻變得有些奇怪。
看見女子對于自己的打趣有些心不在焉,蒼無念輕輕伸手勾起了她的下巴,讓她的雙眼直視自己,問道:“怎么了?我不就是開個玩笑,怎么還不高興了?”
畫傾城抿了抿唇,微微蹙起眉頭道:“跟你沒有關系,我只是感覺到自己的心底深處其實是有些糾結,盡管我當年已經決定要幫他,可是隱隱我又感覺有另外一個聲音在提出反對。我之所以說出這么無情的話,大概……其實是我想要從青辭的身上得到一個堅定不移的理由。”
畫傾城話音剛落,就聽見記憶幻境中的小青辭哽咽著說道:“并不是我怕死,而是我若死了,這世上就沒有人在意我的母親了。我從小就被人欺負,被人唾棄,只有母親疼愛我,保護我。如果我死了,母親一定會很難過的。”
風湮無波的眼眸微微閃了閃,似是為這孩子的回答而感到欣慰,她點了點頭,淡淡道:“看在你一片孝心,等你傷好了,我便送你去靈墟觀修習仙法吧。”
“這就是你想要的理由?”蒼無念指了指紅著雙眼卻仍是倔強著不肯落淚的青辭問道。
畫傾城的眉頭糾結得更深了,面色也變得肅然起來,不過她還是點了點頭,“沒錯,這應該就是我想要的理由。我只是想要確定他不是貪生怕死之輩,確定他沒有辜負他母親的一片苦心。”
“那又如何呢?”蒼無念劍眉微蹙,掰過畫傾城的肩膀問道:“他不過還是個孩子,他會落到今天這一步,與嚴正身邊那些個明里暗里爭權奪利的女人和孩子也有撇不開的關系。你身為洛河神女,這三界之中各個勢力的明爭暗斗和權力更迭你還見得少嗎?
“湮兒,你心中只有大愛,絕無此等小愛,一對與你無關的母子之間的親情怎么可能這么隨隨便便的就打動你?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你現在還沒看清楚嗎?“
“阿念……你……你到底想說什么?”畫傾城感覺自己竟然沒來由的有些底氣不足,好像心底里有一座用紙糊起來的用來鎮守自己信念的看似堅實的堡壘,但只要一顆小火苗,就能將它燒得連灰都不剩。
蒼無念勾了勾唇角,露出一絲苦笑,然后將扣在女子肩上的手緩緩移至她的臉頰,一邊輕輕的撫摸,一邊喃喃的說道:“與素琴無關,也與嚴正無關。你想要確定的,就是他不怕死。更確切的說,你要確定的其實是,他能夠為了自己在意的人而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畫傾城的身子驟然一僵,眼神之中充滿震驚與難以置信的盯著面前這個男子。
忽然,她揮起手臂猛的撥開了蒼無念撫在她臉頰上的雙手,腳步踉蹌的后退了兩步,一邊下意識的搖著頭,一邊茫然的呢喃道:“不……不是這樣的。我沒有這樣的想法,我絕對沒有!阿念,你怎么可以這樣懷疑我?他還是個孩子……他還是個孩子啊!”
見女子如此模樣,蒼無念感覺自己的心似乎被一根刺給狠狠扎了一下,可是他卻破天荒的沒有上前安慰她。
他只是一臉淡然的說道:“或許是因為你當初還沒有完全看清楚后來的局勢,所以你也沒有深究自己潛意識里的想法。可是……”
蒼無念頓了頓,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接著道:“如今你再捫心自問一下,這天地間,到底有什么是你不能舍棄的?”
畫傾城愕然的瞪大了雙眼,檀口微微噏動,卻是一句話也答不上來。
腦海中忽然有些破碎的畫面閃過,是什么內容她尚且看不清楚,但是耳邊卻忽遠忽近的飄忽著一個女子清冷的聲音——
“今日,吾以吾之先祖——人皇伏羲之名立誓……”
“只愿天下太平,三界安寧……”
“吾之軀、吾之神力、吾之所有,皆可棄之……”
豆大的淚珠從畫傾城的美眸之中落下,可是此時的她卻是一副被奪舍了的模樣,眼神空洞申請木訥,看不出一絲情緒。
唯有她的口中在喃喃的念叨著:“吾之軀、吾之神力、吾之所有,皆可棄之……”
“湮兒?你怎么了?”畫傾城忽然的不對勁讓蒼無念的紫眸之中閃過一抹驚慌,他急忙走上前去將女子攬進懷里。
可是他剛抱緊她,懷里的人兒就突然掙扎了起來,口中的呢喃也變成了壓抑而痛苦的低吟:“我的頭,我的頭好痛……啊——”
“湮兒,都是我不好,我不該這么心急的。你別想了,什么都別想了!你所做的一切都沒有錯,你是神女宓翎,維護三界的安寧穩定本來就是你的職責所在。乖,別再想了,不要再想了!”蒼無念死死的抱緊懷里掙扎的女子,生怕自己一松手,對方就會出現什么意外。
他自然是已經想通了一切,只因為他始終深愛這個女子,所以無論會不會再度被她所舍棄,他也打算一條道路走到黑。
方才之所以擺出一副漠然的姿態去刺激她,不過只是希望她能夠快些恢復記憶,因為他能夠感覺到時間的緊迫,感覺到他們來時的世界有許許多多的人在期盼著他們的歸來。
可是這個女子終究還是他的軟肋,他不忍心看見她痛苦,舍不得讓她沉淪在那份深埋在她潛意識里的自責之中。
此時的畫傾城只覺得自己的腦子脹痛不已,就好像經脈逆行血液逆流,但是腦中卻有什么東西堵在那里,怎么也不讓那逆流的血液順暢同行。
疼痛讓一貫溫和的她變得無比焦灼,所有的掙扎和呻
吟都是無意識的。
直到耳邊不斷傳來一個溫和深沉的聲音,反反復復的訴說著安慰的話,不厭其煩的告訴她她沒有錯。
身側有兩只健碩有力的胳膊鉗制著她,讓她感到難受,甚至有些暴躁。可是后背卻又有兩只溫暖的大手一直在輕撫著她,給她以安定的力量。
也不知過了多久,腦子里那幾乎要將她的經脈都撐爆的疼痛終于漸漸的消褪了下去,畫傾城只覺得自己仿佛經歷了一場殘酷的斗爭一般,精疲力竭的軟在男子的懷里,再也不想動彈一下。
蒼無念狠狠的松了一口氣,淺吻著女子濡濕的發際,低聲問道:“好些了嗎?”
畫傾城半閉著雙眼靠在男子的肩頭,極其輕微的“嗯”了一聲。
“對不起,都怪我。我不該這么著急的。”蒼無念自責的說道。
女子迷失了自我的模樣實在是太可怕了,她眼下的情況又十分的特殊,任憑蒼無念如何往她的身體里注入法力也沒有一點作用。
他是真的害怕了,在這個他早就發覺有些不對勁的過去的時空里,如果這個女子真的出了什么意外,或許就將是永遠的失去。
又過了許久,畫傾城才終于緩過勁來,輕輕的說道:“阿念,我沒事了,真是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傻瓜,你又沒做錯什么,為什么要說對不起?倒是我……一心想著能不能有什么辦法讓你快些恢復記憶,結果卻讓你受了這么大的刺激。”蒼無念蹭著她的頭頂,后怕的說道。
“哎,我這記憶……現在也只能跟隨這記憶幻境里過去的自己慢慢的尋回,想要多往前邁一步都是奢侈。我也好擔心他們,可是……我們現在只能耐著性子看下去。”畫傾城無奈的嘆道。
眼前的畫面依然是洛河宮中風湮的琉璃暖閣,不過很顯然,幻境之中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好幾日。
風湮果然說到做到,就在她確定小青辭身上的傷已經痊愈了之后,便準備差遣宮中的小仙娥送他離開。
臨行之前,她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想起了兩萬多年前與織霞仙子離別的那一幕,心中有一絲淡淡的愁緒涌上了心頭。
素手一招,一把她平日里使用得并不頻繁的瑤琴便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她不確定從今往后還會不會再見到這頭命途坎坷的小青龍,只是此情此景,她覺得自己似乎應該送給這孩子一些什么能夠留在記憶里的東西。
“相識一場,這首《青絲挽辭》便當做給你踐行吧。”望著小男孩那依依不舍的目光,風湮如是說道。
曲自然是當年織霞仙子彈奏的那個曲,調也依然還是那個調,可是彈奏的人不同,曲子所表達出來的感情也有很大的不同。
莫說是旁觀著這一切的蒼無念和畫傾城,就連那時候不通音律的小青辭也覺得,這首婉轉動聽的曲子里似乎少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