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眉妍壓根兒也沒想過在外頭等著丫鬟通傳,張眉壽說話時她已經走到了珠簾前,乍然聽得這一個“她”字,而非“二姐”,腳下不由微微一滯。
她走進來時,只有阿荔起身行禮。
張秋池朝著張眉妍輕一頷首。
倒不是他不打招呼,只是張眉妍向來不將他放在眼里,連一句面子上的大哥都從未喊過,是以他也不會自討沒趣。
王守仁和蒼鹿的注意力則似乎都在牌桌上。
覺得被冷落了的張眉妍強笑著開口,“三妹,你打牌玩兒,怎么不讓人喊我呢?”
這本是一句用來緩解尷尬的話,可張眉壽卻并沒有順著常理往下接。
她亦沒有借機去諷刺什么,只是隨口問道:“二姐有事嗎?”
張眉妍唇邊的笑意微微一僵。
“我來看一看三妹的腿好些了沒有。”張眉妍盡量保持著溫柔的語氣,說道:“另外,那晚在松鶴堂里,三妹想必對我存了誤會……今日我過來,是想跟三妹好好地解釋解釋,以免真的傷了咱們姐妹間的和氣。”
見張眉壽終于抬起了頭來正視自己,她便拿示意的眼神看向張秋池等人,意在想單獨跟張眉壽談談。
張眉壽滿面無感地道:“沒什么誤會。我這兒人多吵鬧,二姐請回吧。”
一句話簡簡單單,卻是半點余地沒留,還直接趕了人。
張眉妍聞言心底驚異不已,臉上和氣的表情開始搖搖欲墜。
“阿豆,送二姐出去。”張眉壽直接吩咐道。
“……”張眉妍眼底是從未有過的羞憤。
她做二姐的和和氣氣地跑過來想消除隔閡,張眉壽卻當著一眾人的面,半點面子都不給她留!
“既然如此,就不打攪三妹玩牌了。”張眉妍克制著語氣里的怒氣,眼睛微微有些發紅地轉了身。
張眉壽看了她的背影一眼,在心底暗暗翻了個白眼。
趕緊走,真的是煩死了。
誰要跟她演什么虛偽姐妹情啊。
她這輩子、不……兩輩子最厭煩的便是做感情戲了。
跟大房分家是遲早的,徹底撕破臉也是遲早的,所以她更加不會把心思浪費在完全沒有意義的面子功夫上面。
為了討厭的人面子上能好過一些,她還要反過來為難自己,這世間豈會有這樣的道理?
張眉妍在愉院外面遇見了張鶴齡和張延齡。
兩個容貌一致的小男童頭頂各扎著兩個小角,一邊走一邊嬉鬧著,其中一個手里提著個巴掌大的小竹籠,內里裝著一只蟋蟀。
見他們瞧見了自己,張眉妍掩去面上的神情,笑著上前。
“小四小五。”她喊得親昵,伸手摸了摸小五張延齡頭上的小角。
二人都仰著臉親切地喊“二姐”。
雖然二哥那晚被嚇尿的事情讓他們無法釋懷,但二姐在他們心里還是一如既往的親密。
看著單純無知的兩個小人兒,張眉妍一手拉起一個,避開了兩名小廝,到一側說話。
張眉妍已經飛快地在心底盤算了一遍。
鄧太太那日走后,再沒有動靜了,母親送了帖子請她,她都找借口推拒了。
張眉壽這邊,雖不知到底是被開元寺著火一事嚇到了、還是聽了誰的話,但顯然已是真的將她記恨上了,看來一時也很難再像從前那樣可以隨意拿來利用了。
而她這幾日最擔心的還屬譽哥哥會不會從鄧太太那里聽到什么,從而也對她產生‘誤解’。
若不將這誤解消除,那她嫁給譽哥哥的想法只怕要徹底落空了。
可自張義齡禁足以來,鄧譽再沒來過張家。
張眉妍想到這里,越發著急。
她看向張鶴齡和張延齡,商議的語氣里帶著恰到好處的誘哄。
……
阿豆回到房中之后,在張眉壽耳邊輕聲稟了一句話。
張眉壽聽罷,多看了阿豆一眼。
阿豆被貶為二等丫鬟之后,非但沒有泄氣,做起事來倒是越發留心謹慎了。
不多時,張鶴齡跟張延齡走了進來。
“三姐。”兩個小家伙湊過來,語氣既不疏遠也稱不上親密。
幼時,張眉壽跟他們的關系一直是不好也不壞,在他們眼里,張眉壽是三姐,張眉妍是二姐,本質上并無區分。
若真要分的話,現在他們更喜歡二姐多一些……
畢竟二姐常常陪他們玩,給他們好吃的,從不會對他們大聲說話。
不像三姐,夏天吃西瓜的時候總躲著他們,一個人在房間里偷吃,還狡辯說小孩子吃瓜會壞肚子……可她分明也不是大人啊!
“剛剛二姐在外面,偷偷跟你們說什么了?”張眉壽張口就問。
張鶴齡和張延齡驚訝地互看一眼,而后不約而同地齊齊搖頭。
剛好打完一把,張眉壽放下手中的牌,頭疼地看著他們。
她想先問其中一個,可到嘴邊卻喊不出名字來。
她一直不懂長得一模一樣的人,為什么在幼時最難分辨的年紀里,還非要穿一模一樣的衣裳。
張鶴齡一看她欲言又止的表情就明白了,當即生氣地道:“你又分不清我們了,二姐每次都分得清!”
看,單是這一點就比不過二姐。
“誰讓你們裝束也相同?”張眉壽有些心虛。
“哼,說得好像我們穿得不同,你就能分得清似得。”張延齡也很不滿。
“……張延齡!”張眉壽忽然露出恍然的神色來,卻覺得有些想打人,“你怎么就知道玩蛐蛐!”
她永遠忘不了張延齡作為皇帝的小舅舅,有事兒沒事兒就給皇帝送蛐蛐玩兒,有一回皇帝在早朝上逗蛐蛐,就因蛐蛐跑了,讓文武百官們手忙腳亂地滿殿幫著捉……那場面,當真是不能再荒唐了!
她討厭蛐蛐!
張延齡訝異被她認了出來之余,也被吼得一怔。
就是發怔的這間隙,張眉壽一把將他那裝著蛐蛐的籠子給奪了過來。
“說,二姐到底說了什么——不然,我就把這臭蟲子給你踩死!”張眉壽冷著聲音,自覺周身氣勢迫人。
她知道本不該隨意動用自己的威儀,但對付熊孩子,不嚇不行,事到如今,只希望不要波及到其它不相干的人才好。
殊不知,在王守仁和張秋池等人眼中,小奶貓再兇,也只是小奶貓而已,再張牙舞爪也變不成老虎。
非但不嚇人,他們甚至還有些想笑!
張延齡卻被嚇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