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想到今日母親身邊的丫鬟打聽到的消息——鄧太太從海棠居出來的時候,狼狽極了,臉色也十分難看,顯然有內情。
原來是在談退親之事!
可這如何能行……這門親事若是大張旗鼓地退掉了,那日后她再嫁過去,會是什么說法?
不說旁人,單是祖母,就不可能同意的!
張家書香門第,鄧家如今也正當圣寵,誰都不可能會不顧名聲。
鄧譽不知張眉妍的想法,不想多談這門親事,只悶悶地吃了一口茶。
張眉妍覺得自己不能再等了。
今日見鄧譽一面,已是花了大力氣,下次再見還不知是何時。
鄧太太這條線母親沒能抓得住,那只有她自己來抓緊譽哥哥這個機會了!
“……”
張眉妍低著頭,鼓起勇氣,伸出一只纖纖玉手忽然就抓住了鄧譽的衣袖。
鄧譽倏地愣住了。
本想去后面察看什么的小廝范九見得此狀,驚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
他就知道,這張家二姑娘對他家少爺圖謀不軌已久!
呵呵,果然被他料中了吧!
怎么辦?作為一名稱職的小廝,他要上前將那只手給打下來嗎?
范九糾結不定間,鄧譽已經先一步甩開了張眉妍的手。
“妍兒妹妹,你這是……”鄧譽微微皺眉,耳根卻有些燒紅起來。
他已經十歲了,且讀書早的孩子心性也更成熟,故而他這兩年來越發秉承男女授受不親的原則,眼下被張眉妍滿眼殷切且沒緣由地拉住衣袖,怎能不覺得異樣?
張眉妍也意識到自己此舉唐突了,可她自認沒有其它選擇。
她咬了咬唇,低聲說道:“譽哥哥,我有幾句話,想單獨跟你說。”
她再如何有勇氣,卻也無法當著小廝和丫鬟的面說出那些話來。
鄧譽聞言有些猶豫。
張眉妍身邊的丫鬟就要退出去,且拿眼神示意范九也一同出去。
范九目不斜視,假裝沒有看到。
那丫鬟覺得他當真沒有眼色,便拿手肘輕輕捅了捅他。
范九察覺到,往一側挪了兩步,避開她。
“……”丫鬟目瞪口呆,也沒轍了。
遲遲等不到鄧譽開口,張眉妍臉上顯然有些掛不住,頭越埋越低,眼圈似乎也因緊張而微微發紅起來。
鄧譽見狀,終究心軟了,想著應當也不會有人知曉,便勉強地對范九說道:“你去外頭守著。”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實在不妥,他本也是為了張眉妍的名聲考慮。
范九不大情愿,卻也無法違拗主子的命令,只好裝著一肚子的腹誹走了出去。
房門被從外面合上,張眉妍微微松了口氣。
“妍兒妹妹,你究竟有什么話要與我說?”鄧譽發問。
“譽哥哥,你與三妹定有親事,所以我一直以來都不敢袒露自己的心跡……但我感覺得到,你對三妹從來也并無心悅之意……可你對我的好,我一直都明白……”張眉妍言辭隱晦閃躲,語氣里皆是羞澀。
鄧譽越聽臉越紅,眉頭也越皺越緊。
他有猜測,也有不解,便問:“今日……為何要說這些?”
難道這就是她約自己出來的原因?
張眉妍微微抬起臉,仿佛鍍了一層水光的眸子里俱是女兒家的嬌羞和情意。
鄧譽心如擂鼓,慌忙避開她的目光。
“譽哥哥,若當初與你定親的人是我,你還會退親嗎?”張眉妍柔聲問。
“……”鄧譽一時沒回答。
他從未想過這個問題,又豈會去想?
他對男女之情尚且沒有太多意識,他不愿娶張眉壽,是因不喜她過于驕縱——對于張眉妍,他確是欣賞,她善解人意,溫柔知禮,可那……便是男女之情嗎?
鄧譽一時有些混亂。
張眉妍將他的無言當作了默認,心中更添勇氣。
“譽哥哥,你若與三妹堂而皇之地退了親,那日后你我若是……只怕會惹起風言風語,家中也斷然不會答應。”她將想法委婉道出,提醒鄧譽:“倒不如你先與鄧伯母提一提此事,兩家長輩且坐下談一談,瞧瞧可有什么兩全之策……”
兩全之策當然就是犧牲張眉壽的親事,但這話她斷不會明說,她不能在鄧譽面前留下一星半點算計她人的印象。
她只需點到即可,余下的,自有父親母親出面來為她安排妥當。
鄧譽卻越聽越覺得匪夷所思。
他尚且對自己的心思難以分辨,怎么張眉妍……連二人的日后都設想到了?
正是思緒混亂,手足無措間,又聽張眉妍柔柔地喊道:“譽哥哥……”
鄧譽越聽越著急,覺得自己必須說點什么了。
他欲打斷張眉妍,卻忽然聽得另一道聲音忽然響了起來。
“夠了……還不給我住口!”
這響亮又顫抖的聲音在寂靜的雅間內,猶如一道驚雷般,炸得鄧譽和張眉妍險些魂飛魄散。
怎么這房間里還有其他人?!
張眉妍已經嚇得豁然起身,花容失色。
因為這略顯蒼老的聲音她聽著竟是十分耳熟!
她下意識地不愿意去相信,寧可騙自己聽錯了。
她和鄧譽齊齊盯著聲音的來源——那道本立在他們身后的偌大屏風后。
這雅間寬敞,以山水圖屏風相隔,外室品茗用食,里室另設有小榻、茶幾、棋盤等,用以歇息閑娛。
張眉妍一來就在外面坐下了,根本沒往里頭看!
畢竟誰又能想到原本訂好的雅間里會有旁人在?
而待看清自屏風后走出的是何人之時,張眉妍更覺一股熱血從下往上疾沖,讓她有著一刻的頭暈目眩,一聲尖叫只在自己腦子里震耳發聵,而根本發不出聲。
被丫鬟扶著走出來的老婦人竟當真是她的祖母!
誰能告訴她,祖母怎么會在這兒?
鄧譽也是驚異到了極點,看著面如寒霜的老人,他略略回過神,本要行禮,可誰知這還不算完……
因為,緊接著,屏風后又有人走了出來。
不,應當說是又有一群人走了出來……
有他眼生的,但更多卻是他認得的、也更是他最不愿在此時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