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眉壽看著錦盒里曾十分熟悉的東西,腦中一時炸開一道響雷。
“這是太子殿下自己畫圖紙讓工匠制出來的。”王守仁獻寶似地問:“你知道這小東西是作什么用的嗎?”
沉浸在震驚中的張眉壽豈會回答他的問題。
“就知道你猜不到。”王守仁將東西取出來,遞給她:“這是用來潔齒的,你瞧這上頭一排排鑲著的是豬鬃,硬度適中,我昨晚上試過了,確實好用極了——”
張眉壽豈會不知道這是什么。
她有些怔怔地接過。
小巧精致的木柄,在刷頭上鉆了數十小孔,每個小孔里都鑲了短硬的豬鬃進去……
可這分明是上一世她總犯牙疼時,他讓人送來的東西——然而那時他已經登基了,而如今他才多大?
她很清楚,這東西根本不應當出現在這個時候。
“故人云,齲齒源而不漱。可太子殿下說,單是漱口遠遠不足以清除污垢,柳枝條兒等物也不夠細致,所以他便想到了用豬鬃鑲在木柄上。”王守仁感嘆道:“同樣都是絕頂聰明之人,這法子我怎么沒想到呢?”
張眉壽心中正五味雜陳著,也無暇回應他無孔不入的自夸。
又聽王守仁道:“太子殿下給了我許多把呢,數這一把最精細,你留著用。”
“……”張眉壽沒有說話,只點點頭。
祝又樘那廝必然也帶著記憶重活了——
她甚至已經可以確認了。
……
臨近傍晚時分,松鶴堂里的張老太爺幽幽轉醒過來。
各房的人都去看望,郎中也很快被請進了門。
“已無大礙,只需用心調養,便不會留下后疾。”
聽罷郎中的診斷,眾人都松了口氣。
畢竟已經瘋成這樣了,若再留個后疾,松鶴堂里的日子當真就沒法兒過了。
郎中走后,張老太爺就要下床。
“你又要干什么去?”張老太太沒好氣兒的質問道。
“斬妖除魔!”
張老太爺一邊將那破破爛爛的道袍披在身上,一邊抓了拂塵就要出去。
張老太太氣得一陣眼前發黑。
他斬妖除魔?她真想把他給斬了除了才是!
“父親,您頭上有傷,暫時不能出去走動。”張巒上前耐心地勸阻。
“區區傷病算得上什么?妖魔鬼怪肆虐人間,生靈涂炭吶,我焉能一味自顧?”張老太爺語氣激昂,一把抓住張巒的手腕:“你且一同下山,好助本道一臂之力!”
張巒:“……”
“將他捆起來!”張老太太手指發抖地指著張老太爺。
已有仆人拿了繩子進來。
張老太爺冷笑一聲:“雕蟲小技,也想攔住本道?”
下一刻,他就被死死地捆在了床上。
“竟是捆仙繩!你們從何處得來的!”他面露驚惶地掙扎著。
張老太太:“那是拿來栓狗的,用在你身上再好不過!”
張老太爺剛想再說什么,余光一瞥,卻是定在了被宋氏抱在懷中的張眉壽身上。
“哎呀,仙人來了,仙人助我!”他朝著張眉壽呼喊道。
宋氏恐張眉壽被嚇到,連忙抱著她躲遠了些。
張老太太抓起一旁破了洞的臭襪子,親自塞進了張老太爺的嘴里,方覺得解氣不少。
各房的人紛紛臉色復雜地離去。
回去的路上,張巒和宋氏一行人遇到了等候在垂花門外的柳一清。
夕陽余暉下,文質彬彬的中年人對著他們施禮。
“柳兄。”張巒笑著還了一禮。
這幾日他跟柳一清倒混熟了,二人頗有幾分志趣相投、相見恨晚之感。
“方才聽聞老太爺已經轉醒,未敢貿然前去打攪,不知老人家傷勢恢復得如何?”柳一清說出自己等在此處的原因。
張巒便將郎中的話復述了一遍,末了又道:“柳兄大可放心了。”
柳一清松了口氣,便提出了請辭之言。
“今日時辰已晚,柳兄明日再走不遲。”張巒笑著說道:“上回柳兄不是說打算在京城租賃住處嗎?這兩日我讓人打聽了,已經有了頭緒,明日柳兄正好可以過去看看。”
柳一清聽罷,不勝感激。
“柳兄才高八斗,來年必能高中。在這京城之中,咱們日后可是要常來常往的,又何必言謝?”
柳一清聽罷也豁達地笑了。
“那便借張賢弟吉言。”
張眉壽在一旁樂見其成。
她原本只想著幫柳先生避過一劫而已,卻不成想父親倒與柳先生結了個善緣。
……
這幾日,看得出宋氏的心情極好,氣色好了許多,雙眸里也漸漸有了神采。
妻子的心情好,張巒自然也每日神采奕奕,走起路來跟帶風似得。
張眉壽記憶中,甚少見過父親這般模樣。
她自然也很高興。
雖然仍有許多隱患和麻煩在等著她,祝又樘這個未知之數也常常出現在她的腦海里,但這些并不會影響到她眼前的好心情。
人的一生,麻煩是解決不完的,可它們終究只占據著生活中很小的一個角落而已,它們自小成一團,人又何必自尋煩惱地將其一再放大呢?
只要所有的一切都在向著好的一面發展,那便是值得開心的。
張眉壽已經可以松開阿荔的手,慢慢地走上兩步,雖然動作笨拙如孩童學步,但她仍舊信心滿滿。
海棠居里,宋氏難得地拿起針線,做起了女紅。
張眉壽坐在她身旁的軟榻里,手里握著一把綁著紅繩兒的剪刀,全神貫注地在練習剪紙。
女孩子神情認真,每一下都剪得十分謹慎,午后的陽光透過窗欞灑在她小小的垂髻上,將原本烏黑的頭發映出了淡淡的金色絨光。
趙姑姑在一旁看著母女二人,眼眶竟忍不住有些酸澀。
此時,外面忽然有腳步聲傳來。
“奴婢奉老太太的吩咐,來見二太太。”清脆的聲音傳進來。
趙姑姑便打了簾子出去。
來人是松鶴堂里大丫鬟,青桔。
得了宋氏的準兒,趙姑姑才將人請進了里間。
宋氏暫時放下了手里的繡繃,問道:“老太太有什么吩咐?”
青桔道:“吩咐二字奴婢不敢說,老太太是讓奴婢來給二太太打商量的——鄧家那邊兒來了人,說是鄧太太中風久久不愈,請了無數郎中大夫,如今反倒越發嚴重。”
“哦,是么。”宋氏淡淡地回應。
那這是好事啊。
鄧家的人來干什么?總不會是特地報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