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云尚作為京中女子之楷模,才貌品性俱佳,小娘子們都以能與之來往而引以為榮,可秦云尚喜好清靜,并不愛主動與人結交,深交好友更是寥寥無幾。
可在這寥寥無幾的數人中,有兩個便是當今仁和公主和長泰公主。
長此以往下,秦云尚身邊便縮成了一個小圈,外人只是向往,卻輕易不可能擠得進去。
這也是上一世秦云尚‘失蹤’之后,秦家人為什么只能對外宣稱女兒病故的部分原因。
“二嫂,蓁蓁何時與秦家小姐走得這般近了?今日過節,秦小姐還特地請蓁蓁去串門兒呢?”張眉壽被請走之后,紀氏很有幾分詫異地向宋氏問道。
宋氏也很茫然。
她這個做母親的也不知道啊。
張眉壽來到秦家之后,被請去了秦云尚的居院。
帶路的是秦云尚身邊的二等丫鬟,她一路幾番打量過張眉壽,始終不解自家姑娘何以要請這位剛退過親的張家三姑娘來府里作客,且還讓人進了宜春院。
張眉壽很清楚秦云尚請自己前來的原因,但并不確定對方會是何種想法。
宜春院內,正堂中,秦云尚坐在梨花木梳背椅內,靜靜地看著她對面那個同樣半坐在椅內,雙腳卻觸不到地面,一雙粉白繡鞋晃在半空中的小女孩。
張眉壽比她小了整整六歲。
看著這樣一個俏生生的小孩子,秦云尚一時竟不知說什么好。
她琴棋書畫都很精通,卻并不擅長與人相處,僅有的幾位好友也是因為脾性相投、相互之間相處起來不累才能交好多年。
說白了,她與人打交道靠的不是維持,全是一個隨緣而已。
秦云尚是秦家唯一的小姐。三個哥哥有兩個已經成了親,也都生了娃娃,侄子侄女們大到只比她小了三歲,小到剛學走路的都有——可她一瞧見那些吵吵嚷嚷的孩子們就覺得頭痛,時時避之不及,是以當真不曉得該如何跟孩子說話。
“你吃點心嗎?”秦云尚看著張眉壽,柔聲問:“若不喜歡吃茶,我讓丫鬟換蜜水來?”
張眉壽笑了笑,搖搖頭。
“秦姑娘有話直說便好,不必忙活。”
秦云尚訝然。
尋常這般大的小姑娘見著了她,無不是一口一個秦姐姐喊得親熱極了,個個恨不能擠到她身邊多說幾句話……可面前的女孩子自見著她開始,半句多余的話都不曾說過。
不過……若真的只是尋常的女兒家,昨晚又豈能設法將她救下?
昨晚她倒地之后,頭腦昏沉說不出話也睜不開眼,可隱約中卻知道都發生了什么。
她聽到有女孩子帶頭大喊官差來了,也知道并沒有官差,有得只是一群孩子們的虛張聲勢。
她也聽到男孩問要不要報官時,那聲音稚嫩的女孩毫不猶豫地就說“不能報官”。
后來父親帶人來了,她便知父親必然見到那幾個孩子了,故而清醒過來之后,便跟父親問起了都是哪家的孩子——可父親卻說,幾個孩子一口咬定他們不知發生了什么事,只見她倒在地上而已。
言外之意便是幾個孩子都無意要報答,且只愿當作什么都不曾看到過。
但秦云尚仍想見那女孩子一面,尤其是聽到女孩子竟就是住在自己隔壁府上的張家三姑娘之后。
她與張眉壽也見過數次,對她的印象除了自幼長相頗好之外,便只剩下前些時日鬧得沸沸揚揚的張鄧兩家退親之事了。
“昨晚你可是去了西漕河畔?”秦云尚問話時,已經屏退了房內的丫鬟。
張眉壽點頭答“是”。
“你可是瞧見我和別人說話了?”秦云尚又問。
張眉壽又點頭。
秦云尚頓了頓,又問道:“你救我時,就不怕連累自己嗎?”
“當然怕。”張眉壽如實答道。
只是當時對方在明她在暗,她放箭時抓住了對方心虛害怕的弱點,所以才能順利將人救下——而若真沒射中的話,她也不會站出來冒險大喊的。
她并不會為了救人將自己和朋友真正暴露在危險之下。
昨晚救下秦云尚一命,純屬是運氣好。
“你想要我怎么報答你?”秦云尚試探地問。
她知道自己這么問,并不聰明,等同是遞了把柄過去。但昨晚之事真真切切的發生了,她被救也是事實。即便對方無意要報答,她也必會設法還這個人情。
有時,人情還了比欠著要讓人更安心些。
可救命之恩怕是真的不好還。
張眉壽真當回事兒似得考慮了一會兒,才回答她。
“我還沒想好,待我想到時再與秦小姐說吧。”
“……”這個沒有半點委婉客套的回答在秦云尚意料之外,但她還是毫不猶豫地點了頭。
張眉壽:“若無其他事,我便告辭了。”
“我送你。”秦云尚有些不能回神地起身。
待將張眉壽送出正堂之時,她忽然低聲問:“張三姑娘可否答應我將此事保密?”
她知道自己這么跟一個小孩子說話有些天真,可她莫名對面前的小孩子有幾分無法言說的信任。
或是因她救自己時表現出的聰慧勇敢、或是因她方才面對她想要報答時的坦誠直接。
“秦姑娘放心。”張眉壽保證道:“其他人也不會說出去的。”
見死不救為不善,但救了之后,再去毀壞對方的名聲或是以此相挾,那便成了惡,還不如不救。
至于回報,她救人時也并未想過要去索取,可對方顯然是不還人情便不安心。且凡事皆有可能,萬一日后她當真有用得著對方幫忙的地方呢?
這不矛盾,也沒什么可矯情的。
既如此,便先欠著好了。
來日若真還了也可以,不還也罷,都無甚緊要。
但童年噩夢不愧是童年噩夢啊,果真談吐儀態都十分得體,性情溫和且品性不俗。
至于深夜與人私會乃至打算私奔?
出于個人和家門名聲考慮,這是不應該,但在沒有定親的情況下有了情投意合的對象,這好像也不是什么不可饒恕的事情。
至多是涉世未深,識人不清而已。
可上一世這個姑娘卻因此付出了性命,識人不清的代價委實沉重。
張眉壽離開宜春院之后,秦展又來看了女兒。
“尚娘,爹再問你一遍,究竟是誰傷的你?”秦展鮮少在女兒面前如此嚴厲。
但事關女兒性命,他必要問出個究竟,將那人揪出來嚴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