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老太太聞言臉上神情一凝,太陽穴突突直跳。
雖然她的聲音很大,雖然海棠居里很安靜,但想來也未必就能傳到宋家人耳朵里吧?
張老太太自我調解了一番,盡量保持著威嚴的神情,走進了堂中。
而剛踏進去,就見宋氏和宋聚及宋錦娘都已等在了堂中,正神情各異地看著她。
尤其是宋聚,眉頭皺得仿佛都夾死蒼蠅一般,眼底的不滿毫不掩飾地溢了出來。
張老太太:“……”
這么看著她做什么?
她說得可是實話!
可實話也得分情況啊,咳,往后還是要多加注意一些才好。
“張太宜人,許久不見了,您近來身子骨兒可還硬朗?”宋錦娘語氣還算恭謹,圓潤的鵝蛋臉上甚至掛著大方得體的淺笑。
“身體尚可,勞你記掛了。”張老太太回了一句,眼神便落在了宋氏身上。
“老二媳婦,院子里是怎么回事?”她直接發問。
反正張家與宋家之間從來沒有什么需要刻意去維系的面子,二兒媳當著娘家人的面這么鬧,她自然也不可能厚著臉皮再去粉飾太平。
“是媳婦扔的。”宋氏語氣恭順,神情卻倔強:“兒媳與二爺之間有些私事今日需得理清楚。老太太來了也好,正好做個見證。”
張老太太聽出了幾分與以往不同的意味來。
柳氏一臉好意地勸說道:“二弟妹,這夫妻之間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何必非要當著外人的面兒……”
但她話還不曾說完,就被宋氏冷冷的打斷:“不勞大嫂費心說教。”
柳氏愣住,有些訕訕地笑了笑。
“二弟妹今日真是好大的脾氣呀……”
宋氏理也未曾理會她自打圓場的話,而是朝著臉色難看的張老太太說道:“老太太,您請上座吧。”
張老太太皺眉看了她片刻,總覺得如今的宋氏變了。
那腰板兒挺得怎么那樣直?
也不再哭哭啼啼或沒有理智地大吵大鬧,反而有一種異樣的冷靜。
該不是宋家的人已在暗下合計了什么吧?
張老太太在正堂上首坐下,柳氏坐在她下首,隨后宋聚宋錦娘等人才依次落座——他們對張家人再不滿,但該有的禮數向來不會少。
一直跟在張老太太身邊的張眉嫻站在那兒,目光尋到站在宋氏身旁的張眉壽,臉色便有些復雜。
“說吧,你想讓我幫著見證什么?”張老太太耐著性子向宋氏問。
“不瞞張太宜人,舍妹今日在姑爺的筆盒中發現了一只荷包,舍妹向來性子不妙,因此認為是姑爺與其他女子有染,故而沒能壓得住脾氣。”答話的是宋錦娘,她語氣中肯客觀:“按理來說,此事放在尋常人家并不值一提,傳了出去合該是被人恥笑的。
可偏偏姑爺曾立誓專一對待舍妹,是以舍妹的無理取鬧也恰就強占了那么兩分歪理。”
她說到這,又笑了笑。
張老太太一時沒說話。
她起初聽到宋氏因一只荷包鬧成這樣,想要發脾氣的,可偏生宋錦娘將好聽的難聽的都說了一遍,倒讓她無話可講了。
柳氏則多看了宋錦娘幾眼。
都說宋家這個姨奶奶和離之后幫著家中打理生意,走南闖北很有幾分尋常女子難以企及的膽魄和見識,如今見這談吐,果真透著幾分不同——聽似在道宋氏的不對,卻暗藏著強硬與底氣。
不曾料到宋錦娘和宋聚也會在此的柳氏此時心下有幾分惴惴。
宋錦娘接著對張老太太說道:“今日咱們不妨就評個對錯出來。若此事證實了是舍妹多疑,我們必不能輕饒了她,先要罰她向您認錯兒,您要打要罵我們宋家絕無二話。其次,還要她好生自省一番,保證日后絕不會再這般任性胡鬧。”
這話說得倒是體面中聽,且誠意十足。
張老太太繼續往下聽。
“而若果真是姑爺暗地里有了其它心思——”宋錦娘說到這兒,不以為然地笑了笑,“倒也沒什么,世間男兒多風流,這本無可厚非,了不得只是一個背信罷了。我宋家也絕不會以此為由來糾纏為難,只將這不懂事的舍妹帶回家中,好生教養便罷,只求別再給貴府添麻煩就是了。”
這話說得就更好聽了。
可張老太太卻登時變了臉色……這分明是要和離的意思啊!
柳氏眼底也滿是驚訝。
本以為強勢的宋家人在場也只是鬧得更大些,卻不曾想他們上來就將和離的話擺在這兒了!
但,宋氏肯和離嗎?
真舍得和離,這些年又何必一鬧再鬧?
柳氏下意識地看過去,卻意外地看到了一張透著決然的臉龐——宋氏坐在那兒,美目仍通紅,卻再沒有一滴淚水流出來,她抓著一旁女兒的手,無聲默認著宋錦娘的話。
今日真是緣盡于此,她也要保留尊嚴。長姐擋在她前面,那得體又強硬的姿態,給了她許多鼓勵。
相比之下,她懺愧極了。
對,她是愛極了張巒,曾與父兄說若沒了他不可能活得下去,可她如今當真是過夠了那如處泥潭的日子!
她知道長姐是在借此逼她一把,她也是一樣地在逼自己。
刺長得久了,要徹底拔干凈,必然是要疼到骨子里的,可疼過之后就好了。
察覺到母親的決心,張眉壽握緊了那只微微顫抖著的素手。
柳氏卻不敢去看女兒。
她無比自苦卻又無比愧疚,她此生最后悔的事情并非堅持嫁給張巒,而是在嫁給張巒之后明知自己心結未解,仍稀里糊涂地生下了三個孩子——生下之后,卻又不能給他們完全的疼愛與陪伴。
她不配為人母!
以前犯下的錯,她愿自吞苦果,沒有怨言,唯一所想便是今日若就此和離,她定要竭盡所能地去彌補孩子們。
待孩子們各自成家,她便青燈古佛,為孩子們積德祈福,也為自己洗脫些許業障。
“要么摒棄心結,要么和離?姨奶奶是這個意思?”柳氏替張老太太問道。
宋錦娘面無他色地點頭。
此時,堂外卻忽然傳來了一道極響亮極焦急的聲音。
“誰說要和離!簡直荒唐!我絕不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