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誰傳了大夫?且這般遮遮掩掩。
張眉壽心中疑惑,加快了腳步朝著角門的方向而去,欲看清那送郎中出來的是下人她是否認得。
然而此時,她又聽得正門處傳來一陣腳步聲,舉目去看,竟又有一名背著藥箱顯是郎中模樣的人剛從院內走出來。
“周郎中慢走。”送人的一名樣貌普通的二等丫鬟,張眉壽一時想不起是哪個房里的。
只是這一前一后兩位郎中被送出來,不知道的還以為家里病倒了一片,一位郎中診看不過來似得——
張眉壽直接帶著阿荔去了海棠居。
如今是母親管家,家中的大小事她必然多少都知道些。
然而她一進屋,便聽到了一陣咳嗽聲。
“蓁蓁來了。”宋氏的聲音略有些咳后的沙啞,她拿帕子掩著口,吩咐芳菊將房內的窗戶打開。
“我這兩日有些傷風咳嗽,別再過了病氣兒給你。”宋氏對女兒說道。
張眉壽這才知母親病了,忙問她是否請郎中看過了。
“已是看罷了。”宋氏低聲說道:“只是小病而已,你也不必與他人說……如今大房與那大管家一直找機會拿我的錯處呢,要讓他們知道我病下了,指不定又得去老太太跟前借機發揮。”
柳氏一直想將管家權奪回去,那處處陽奉陰違的大管家張福,便是柳氏的耳目。
張眉壽聽到這里,便知道那被送角門送出去的郎中必是海棠居請來給宋氏看病的了。
“母親最近可是太操勞了?”張眉壽小聲勸說道:“起初母親管家是為打發時間而已,真將身體拖垮了可不值當。”
若是如此,她寧可母親不要這勞什子管家權。
“有你三嬸處處幫我,算不上勞累。”宋氏搖著頭:“管家不管家我本不在意,可有些人若想趁著你父親不在家便拿捏咱們,我是斷然不允的——”
她看不上什么管家權,但除非是她自己不要,而絕不能是窩窩囊囊地被人奪了去。
尤其是如今丈夫不在家中,她更得拿出二太太的架勢來。
想到此處,宋氏眼中又浮現一抹擔憂的神色。
“母親可是放心不下父親?”張眉壽輕聲問道。
宋氏嘆了口氣,心道還是女兒細心熨帖。
她抬起手摸了摸女兒的垂髻,勉強笑道:“你父親是朝廷派去歷事的監生,吃住都在衙門里,我有什么可放心不下的?再者說,朝廷已經下旨命各地州府調撥了米糧前去賑災,想必局面是穩得住的……”
只是不知送出的家書他可收到了?
張眉壽知道母親是不想自己跟著擔心,才會說得這般輕松。
單看她眼底一片青黑,便知近日來沒能睡過好覺。
但母親如今秉承著“為母則剛”的想法,她也不愿戳破,雖心中也有些不安,可心知天災非人為能干涉控制的,提醒父親的信也已然送去了,如今只能靜候消息。
張眉壽暫時按下此事,另又問道:“方才我從王家回來之時,瞧見有兩位郎中被送出去,母親請了一位,不知另一位是誰請去的?”
宋氏聽得微怔。
“倒不曾聽說家中有誰身子不適。”
她正要著趙姑姑去打聽之時,卻聽得丫鬟來稟,說是張老太太請宋氏去一趟松鶴堂。
“這么晚了,老太太可言明了是為何事?”宋氏問。
“老太太本沒提,但傳話的青桔姐姐提了一嘴……說是好像大老爺跟大太太帶著二公子找了過去,不單是二太太,連三太太也被請去了。”
“左右抓不到我的錯處,看來是急得坐不住了。”宋氏冷笑著說道。
張眉壽看向宋氏,竟未從她略顯憔悴的臉上看到半絲意外的神情,仿佛一切皆在意料之中。
張眉壽略微有些怔忡。
母親好像當真變了許多。
以往聽趙姑姑說,母親自幼便極有主意,待到了議親的年紀時,已能獨當一面了——趙姑姑還說,若沒有后來發生的那些事情磋磨著,母親比之姨母也是不差的。
但姨母的性子并非全是天生,也少不了經歷了磨難之后的蛻變,所以趙姑姑這話興許有些夸大其詞了。
可宋家的女兒,確實自幼個頂個兒的能干,沒有哪個是棉花做的。
這句話,是舅舅曾說過的。
張眉壽想了想,也是認同的——哪怕母親這些年來同父親揪揪扯扯,滿腦子裝著情愛,滿肚子盛著疑心,可她從來不是柔弱無用之輩,真換作柔弱的女子,哪兒來的力氣在這條死胡同里苦苦支撐這些年?
這般勢必要將自己、將敵人都統統磨死的韌性,也非尋常人能比的……
現如今母親腦子里水應是哭盡了,倒干了,從死胡同里鉆了出來,倒真也找回了幾分趙姑姑口中那獨當一面的風范。
張眉壽跟著宋氏一路往松鶴堂去,眼瞧著母親穩得不行的模樣,不由暗暗點頭,點頭罷,又覺得怪異——喂,她內心那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心得是什么鬼魅般的感受啊……
母女二人來到松鶴堂時,除了大房夫婦和張義齡之外,三太太紀氏也已到了。
張老太太無奈的面孔上有著三分麻木。
家里糟心事實在太多,她這一刻竟隱約有些羨慕瘋瘋癲癲不用理事的老頭子。
宋氏來時特意施了脂粉,讓自己的氣色看起來很好。
柳氏瞧見便覺得扎眼,出言譏諷道:“如今二弟不在家中,大晚上的二弟妹還這般花枝招展,不知是要給誰看?”
這語氣已經堪稱陰陽怪氣了。
張眉壽隱約記得,上一世的印象當中,大伯娘一直都是極沉穩的性子,待人向來都是笑吟吟的,乃是精明能干的大房太太風范。
如今一步步變成這樣,可見人一旦處處不順,性情也會隨之改變,道行不深者,狐貍尾巴便藏不住了。
順境與逆境,會使人呈現出截然不同的臉孔。
“大嫂如今已不管家了,怎么處處都要插手多嘴的習慣還是改不了?”宋氏不顧柳氏難看的臉色,徑直向張老太太行禮,問道:“不知母親喚媳婦前來,有什么吩咐?”
張老太太已懶得自己開口,冷冷地看向大房夫婦:“你們且自己說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