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姑笑著向他行禮:“朱公子。”
朱希周看向徐婉兮的背影,猶豫了一瞬之后,還是走了過去。
“徐二小姐。”
徐婉兮有些遲緩地回過頭來看他。
“今日隨祖父離去,途徑此處,特來向徐二小姐辭行。”男孩子聲音清澈。
徐婉兮點點頭,聲音略有些沙啞,眼圈微微發紅。
“愿朱老先生和朱公子平安抵家。”
朱希周見她雖勉強還知顧全禮數,卻儼然沒了平日里的生機與活潑,想到昨夜聽到的那些風言風語,心底不由生出一絲憐憫來。
祖父便是因為覺得無意窺探到了別人的家事,才會提前請辭,意在避諱。
“徐二小姐,人生在世,不稱意之事十之八九,不必為了陳年舊事而誤了眼下。”
徐婉兮有些訝然他會忽然安慰自己。
她點點頭,垂下眼睛沒有說話。
朱希周就此揖禮離去。
徐婉兮下意識地轉頭看向他的背影,不由低聲喃喃道:“你才多大呀,就知道人生十之八九事不稱意了……”
但轉念想到曾偶然聽祖父言,他自幼父母雙亡,是跟在祖父身旁長大的……
倒也真是個可憐的書呆子。
“現在什么時辰了?”徐婉兮眼神仍有些渙散地問道。
“回姑娘,已是近了卯時了。”蓮姑輕聲道:“姑娘,咱們該回去用朝食了。”
徐婉兮卻起身搖頭。
蓮姑看得心底不安。
從那萬氏出事開始,姑娘已有兩日不曾用飯了。
“那奴婢差人去請張姑娘來跟姑娘說說話可好?”蓮姑細聲詢問。
姑娘昨夜倒是沒哭,可越是如此,心中必然越是憋悶的難受。
徐婉兮卻又搖頭。
“我去找蓁蓁好了……”
她眼下當真不想呆在這看似昌盛安穩的定國公府里。
今日私塾內先生旬休,張眉壽不必去私塾內,卻仍起了個大早。
阿荔與棉花一早出門,眼下尚且未歸,便由阿豆來替張眉壽梳頭。
以往阿豆還是大丫鬟時,便日日照料張眉壽的起居,故而也梳的一手好頭。
她今日替張眉壽挽了小巧的丫髻,正要去拿那對白玉響鈴簪,卻被張眉壽制住了,“換那對纏絲丁香花的吧。”
那叮鈴鈴作響的小玩意兒,當真吵人,也不知她幼時究竟為何會那般鐘愛。
“姑娘,徐二小姐過來了。”有丫鬟忽然進來稟道。
張眉壽略吃一驚,立即起身。
“快請進來。”
徐婉兮一進來瞧見她,便露出了一個哭笑不得的神色來。
“論起精致來,我今日到底是輸給你了。”她扯了扯自己的裙角。
她出門匆忙,全然沒了打扮的心思。
張眉壽無奈地搖頭,扯過她一只手,將人拉去了內間說話。
阿豆得了張眉壽的吩咐退了出去,將青竹簾無聲落下。
“不是說定了今日我去看你嗎?你怎一早倒來了我這兒?”張眉壽邊問邊打量著她的神色。
兩輩子下來,她都甚少能瞧見這丫頭這般落寞復雜的模樣。
精致如徐婉兮,那可是一位帶人去打砸夫君妾室的院子時,都要盛裝打扮一番的人物。
她一問,徐婉兮便忍不住癟了嘴巴,眼眶頓時又紅了幾分,卻忍著沒落下淚來,只說道:“蓁蓁,你知道嗎,要下毒害我祖母的人,竟是我母親生前得用的貼身婆子。”
那個仆婦雖在廚房做事,她卻也曾見過的,還曾拉著她的手說一些奇怪的話。
昨晚事發,她朝著自己不停地磕頭,口中一直在說她之所以這么做皆是為了給她母親報仇……
“她說,四年前我母親并非病故,而是被祖母害死的。”徐婉兮說這些話時,眼中已經沒了最初的驚駭,聲音卻仍有些顫抖。
上一世定國公夫人因此早逝,所以這些事情上一世并未被掀出來,此時忽然得知,張眉壽亦十分驚異。
“這可是真的?”
若是真的,定國公夫人又為何要害死自己的兒媳?
“我也不知道。”徐婉兮茫然無助地搖著頭,頓了片刻之后,忽而看向張眉壽,“蓁蓁,有些事情我從未跟別人說過,我今日不想瞞你,但你須得答應我,絕不說出去,可好?”
張眉壽認真點頭。
“其實,我母親的病不是對外言的尋常頑疾,而是時不時便要發作的瘋病……自我出生后,母親便被束在了院子里,不得出門,她有時發起瘋來,連我和哥哥都認不得。她胡言亂語,還經常傷人傷己,實在可怕地很。可她清醒時,又會極愧疚自責。”
她幼時記憶模糊,對母親常是又愛又怕。
張眉壽沒說話。
這個秘密,早在上一世婉兮已經同她說過了。這丫頭在她面前向來藏不住什么秘密,半點不夸大地說,婉兮知道的事情,她亦都一清二楚。
婉兮的生母南氏,并非高門嫡女,而是一介孤女,據說是偶然之下為定國公世子所救,二人因此結下了緣分——定國公世子當年力排眾議,執意娶她為正妻的事情,直到如今都尚且讓人印象深刻。
可外人暗下都說南氏出身低微,命中承受不了這份厚愛,故而才會在生下女兒之后便生了大病,纏綿病榻數年后最終芳華早逝。
只有定國公府里的極少人知曉,南氏患得是見不得人的瘋病。
“那婆子說,我祖母原本就不喜我母親高攀拖累了父親,一直對我母親百般磋磨。我母親之所以得了瘋病,便是在坐月子時被祖母氣瘋的……母親因此不能再出現在人前,祖母更是動了殺心,想將母親除去后,再讓父親另配高門女子。
她說,母親是被祖母下毒毒死的。”
“這些話,你信嗎?她有證據嗎?”張眉壽問道。
徐婉兮不置可否地說道:“經她這般提醒,我也隱約記起,當年確是祖母從母親的院子里離開之后不久,母親便沒了……我記得很清楚。”
“這也未必就能證明你母親便是為你祖母所害。”張眉壽語氣客觀。
“可那婆子說完之后,為了明志,當場竟撞死了……”徐婉兮說到這里,唇色有些發白。
張眉壽在心底“嘁”了一聲。
還以死明志——糊弄她家傻孩子沒心眼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