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既然已來到了這里,阿荔幾乎不用多想,心中便有了答案。
苗姨娘死后,尸身是不可能被斂入張家祖墳的。既然人死在了莊子上,就近掩埋了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動手吧。”
張眉壽在一座只能被稱之為土包的新墳前停下了腳步。
棉花默默將一只鋤頭遞給阿荔。
阿荔顫抖著接過。
她都不知道姑娘竟痛恨苗姨娘痛恨到了如此地步……
人都死了,姑娘竟還要干出挖墳這樣自損陰德的事情。
好,挖,可挖出來之后呢,該不會還要……鞭尸吧!
阿荔有一種想要就地昏厥的沖動,全憑著對自家姑娘的忠心勉強維持住站立的姿勢。
棉花人狠話不多,揚起了鋤頭就挖——主要是說了也沒用,還不如早挖早省事。
阿荔見狀,也顫巍巍地上了前。
她是絕不甘于在姑娘面前落于人后的,哪怕那個人是她的師傅也不行!
可怎么挖著挖著,就隱約聽到了從墳里傳來的咳嗽聲呢?
咳嗽就算了,她可以假裝沒聽到,畢竟姑娘表現的那么淡定,她也不好大驚小怪,硬著頭皮繼續挖吧……
可是,棺材板忽然被什么東西從里面推開了一條縫……這就實在說不過去了吧?!
阿荔驚恐不可名狀地轉頭看向自家姑娘,卻見姑娘依舊穩得不行!
“姑娘,苗姨娘的棺材板動了,您看到了嗎?”阿荔幾乎帶上了哭腔。
張眉壽確實沒看到,有些驚訝地上前察看。
棺材板果然在動,且還隱隱有悶悶的說話聲傳出來——“三姑娘?”
張眉壽答道:“是我。”
棉花與阿荔驚駭到了極致,心理防線徹底崩潰,手中的鋤頭雙雙砸在地上。
這不就是傳說中的詐尸嗎!
天啊……姑娘挖苗姨娘的墳,將苗姨娘氣得連棺材板都壓不住了!
就知道,這種有損陰德的事情做不得!
雖是萬萬不應當,可這一刻,阿荔嚴重懷疑半點不知道害怕的姑娘肯定是腦子出問題了!
因為!姑娘竟還上前幫忙去掀那棺材板!
也都怪大公子能拿出手的積蓄實在太少,再經過婆子的克扣,只能買了最次的棺材,那棺材板實在輕薄劣質的可以……姑娘咬咬牙費了些力氣,竟真的就將苗姨娘給‘放出來’了!
相比于害怕,棉花更多的是傻眼。
徹底的傻眼。
他真的死也沒有想到有生之年竟能看到這種場面。
阿荔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在不停驚叫的同時竟然會控制不住地手舞足蹈……她大概是真的嚇到神經錯亂了吧!
此時,苗姨娘已經顫巍巍地從棺材里站了起來。
“別怕。”
張眉壽回頭安慰了阿荔和棉花一句:“不是詐尸,是活人。”
她也沒料到會是這種情形。
據她所知,她讓苗姨娘服下的假死藥會讓人至少維持二十個時辰的假死狀態,可誰成想,苗姨娘竟提早醒了過來,造成了這樣混亂驚悚的一幕。
得虧阿荔足夠忠心,棉花也是寧死也不愿露怯的性子,才不至于事態完全失控。
棉花動作僵硬地將墳重新填好,阿荔神色渾噩地扶著苗姨娘上了馬車。
張眉壽將提前備好的衣物和冪籬遞給苗姨娘。
馬車一路不做停頓地駛到了那座剛租賃好的半舊宅院前。
這一刻,阿荔才意識到這座宅院真正的用處。
也是此時,她才愿意相信苗姨娘真的沒死這個事實。
她聽從張眉壽的吩咐,在堂內點亮了油燈,趁著燈光暗暗打量著站在那里垂頭不語的苗姨娘。
“阿荔,你先出去。”張眉壽說道。
阿荔猶猶豫豫地退了出去。
堂內,苗姨娘朝著張眉壽跪了下去。
“多謝三姑娘救命之恩。”
她當真沒想到張眉壽會設法救她。
那假死藥是張眉壽先前從她那里磨來的,誰能想到這顆藥到頭來竟救了她一命。
她固然也有機會悄悄服下假死藥,可此藥服下之后,會讓人陷入假死狀態,在醒來之后若無法及時獲救,也只會讓自己生生悶死在墳內而已。
所以,若無人配合后續之事,假死的計劃根本無法施展。
“起來吧。”張眉壽看著她說道。
苗姨娘依言起身。
“姑娘救下妾身這條賤命,妾身無以為報。但妾身可與姑娘發誓,從此后只當自己死了,走得遠遠地……”
她還未說完,張眉壽便打斷了她的話。
“姨娘以為我救下你,是因為好心和心軟嗎?”
苗姨娘被她問的一愣。
“以德報怨,我可沒那么好心。”張眉壽認真地說道。
“姑娘……”苗姨娘眼中現出濃濃的疑惑。
倒不是她過于天真,只是面前的三姑娘僅僅只是一個稚齡小娘子而已,除了是心軟之外,還能有別的可能嗎?
“姨娘當年與大伯娘勾結,設計陷害我父親,眼睜睜看著我父母親因此磋磨多年,卻仍一味隱瞞——姨娘可曾想過,依照我母親的性子,和大伯娘的算計,若此事未被戳破,興許我們二房最終會被害得家破人亡?姨娘覺得,我會不恨不怨嗎?”
上一世的種種,還歷歷在目。
苗姨娘滿眼愧疚之色,“當年之事,皆是我的過錯,但我當真不曾想到會是那般情形……這些年來,我亦日日備受煎熬,我絕不是不愿說,只是恐怕舊事重提,與柳氏撕破了臉,會再牽扯出更大的禍事來……”
那妖僧的可怕之處,她時隔多年依舊夢魘難除。
不到萬不得已,她當真不敢拿池兒和整個張家的安危去賭。
“姨娘很怕大國師。”張眉壽問道:“當真只是因為多年前的煞星之說?”
苗姨娘垂下眼睛。
“當年在湘西,繼曉早已聲名赫赫,極受百姓擁戴,幾乎被奉為神靈轉世。他輕易一句話,便能要了他人性命……真正是殺人不見血。”她微微攥緊了手指,說道:“我逃到京城,本以為能擺脫了昔日那些噩夢……可誰知他竟得了皇上的青睞,以大國師之名進了京,權勢日漸滔天……”
“我發誓,若我能料到會是這般情形,當初絕不會累連二爺……”
“姨娘說這些皆是無用的。”張眉壽不想再聽下去。
“姨娘話中真假,我無法判斷,這些事情暫且不提了。我也不需要姨娘的愧疚——但我此番救姨娘性命,絕不是為了做善事,只是覺得姨娘對我有用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