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師爺不停地“嗚嗚”叫著。
“事到如今你還只知狡辯!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不成!”
見邱掌柜情緒難以壓制,張敬將人拉離了屏風后。
張眉壽敏銳地察覺到了柳師爺的異樣和急切,讓阿荔上前暫時將他口中的布巾取出來。
“你想說什么?”張眉壽一瞬不瞬地看著他。
“齊知縣是派人追殺過邱掌柜,可派出去的人,從未出過城!”柳師爺大口喘著氣說道。
他們哪里能料得到邱掌柜一行人竟然有本事能逃出城?
“那些人穿著官差的衣著,不是你們還能有誰!”屏風外,邱掌柜只將柳師爺的話當作狡辯。
張眉壽卻不這樣認為。
那么多事情柳師爺都承認了,實在沒有緣由獨獨在這件事情上面撒謊。
而若那些前去剿殺邱掌柜等人的官差,不是齊縣令的手下,那又會是何人?
不消去想,定是將邱掌柜等人視作了威脅,必須除之后快。
除了齊縣令之外,打算攔住欽差告發賑災黑幕的邱掌柜,還威脅到了哪些人?
“興許是其它幾個縣的縣令。”張敬皺眉說道:“他們如今與齊縣令可都是一條船上的。”
張眉壽沒說話。
三叔的猜測不無可能。
但是,會不會還有什么他們不知道的事情?
她努力地回憶著上一世對此次洪災的印象。
除了是百年難遇的大災之外,她印象最深刻的便是那場死了數千災民的暴亂——到底上一世的這個時候她年紀尚幼,能聽到的并不多。
且那時她遠在京城,消息傳遞間,本就容易失了真。
她倒記得她進了太子府之后,曾偶然聽祝又樘與劉健劉大人談及過此次洪災,時隔多年,二人就此事說了許多自己的見解,以及,一些疑點。
那場暴亂結束在劉大人趕來之前,帶兵前去鎮壓的,似乎是湖州府衛指揮使司的現指揮同知,向云。
而不是如今正任總指揮使的老爺子南文升。
那時南老爺子做什么去了?
張眉壽腦中思緒紛亂,幾十年前聽到的那些對話,于彼時的她而言也并不緊要,故而早已記不清了。
總之,上一世在祝又樘和劉大人的認知中,此次災民暴動一案,從開始到落幕,似乎都有些蹊蹺。
張眉壽拿食指輕輕叩了叩自己的腦袋。
她莫名有一種因沒認真聽先生講課而悔不當初的錯覺,以及——真的好想將祝又樘捉過來問個清楚!
“今晚天一黑,我便動身帶著這狗師爺去湖州府衙面見知府大人。”
邱掌柜對張敬說道:“多謝張兄此番冒險相助,我與湖州百姓,必當都銘記于心!待欽差大人抵達之后,邱某一定會帶鄉親們設法求見、或擬聯名書信,與欽差大人上表張兄此番見義勇為之舉。”
他仿佛已經篤定了只要能帶柳師爺見到湖州知府,便能一舉告倒齊銘等人。
張敬搖著頭道:“這些皆不足以為道,略盡綿薄之力而已。”
咳咳,且這綿薄之力還有一大半是三丫頭的。
“既邱掌柜有此決定,那我派幾名隨從護送邱掌柜前去。”張敬說道。
不管此行兇險與否,他是不可能親自前去的。眼下對他而言,盡早找到二哥的下落,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其余的事情,他亦不便過多插手。
“張兄相助之意,邱某沒齒難忘。”邱掌柜朝著張敬長施一禮。
張敬笑著搖頭避開道:“不必如此”。
見二人已說定了一般,張眉壽猶豫了片刻,卻還是開了口。
“邱掌柜,我認為此時不宜著急前往府衙面見知府。”
“為何?”自覺已經準備妥當,只待天黑便可出發,心中正為振奮的邱掌柜聞言愣了一下。
“一則,路上多半會有埋伏。”
張眉壽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就被邱掌柜打斷:“早晚都是要去的,前怕狼后怕虎如何能行?想要成事,免不了要冒險!”
況且,他也可以再喬裝打扮一番,齊銘埋伏的那些人,未必就能認得出他。
再者,不還有張兄借給他的隨從傍身嗎?
“好,即便能平安抵達府衙,那邱掌柜又怎能確信府衙之內,便是安全的?”
“小公子此言何意?”邱掌柜開始微微皺起了眉。
“數縣縣令聯手倒賣賑災糧資,事態這般嚴重,府衙之內,當真半點消息也傳不去嗎?興許,是有人故作不見——”
“小公子是疑心知府大人?!”邱掌柜神色大變,看向張眉壽的眼神里充斥著不悅。
“知府大人愛民如子,清廉之極,整個湖州沒有人不稱贊!”
“邱掌柜且不必激動,小孩子說話并無惡意。”張敬笑了笑,伸手將張眉壽扯到了自己身邊。
“我并未說故作不見的人一定是知府大人,府衙上下那么多官吏,若有人想要刻意蒙蔽吳知府,想來也并非難事。”
張眉壽并不為邱掌柜的情緒所影響,繼續說道:“如今情勢未明,倒賣賑災糧資之事,究竟有多少人參與進去,尚且不可知,若貿然出頭,恐會前功盡棄。”
柳師爺說了,齊銘并未派人出城剿殺災民,又誰能知道那些人究竟是誰派去?
上一世吳知府是清白的,且還因及時鎮壓災民、和所獻災后補救之策有功而被皇上褒獎。
可這也不能代表他完全值得信任。
張敬聽得暗暗心驚,看向張眉壽的眼神,再度有了變化。
這真的是一個束于閨閣之中的小姑娘能說得出來的話嗎?
可邱掌柜此時卻半點聽不進去,反而越發激動。
“那要如何?靜觀其變?可如今即便我等得了,災民們又如何能等?小公子自幼錦衣玉食,即便此時身處湖州,也不必為衣食憂心——可外面的那些百姓不一樣!多耽擱一日,便不知要有多少人因此喪命!”
張眉壽沉默了一瞬。
“邱掌柜一意要去冒險,盲目將湖州府衙當成救命稻草,可萬一那是個虎狼窩呢?只怕邱掌柜到時非但救不了災民,亦會難以自救。先前那些護送邱掌柜出城的災民,更是白白犧牲了。”
“難道就因為這無憑無據的猜測,就要枉顧無數災民性命?”邱掌柜仿佛被張眉壽的后半句話刺痛了一般,甩了甩袖子,轉過身去。
他深吸了一口氣,平復著心情說道:“小公子先前設法救我入城,我感激不盡。可如今這般阻撓,莫不是事到臨頭怕了不成?既如此,我不必貴府隨從相送便是,以免到時連累了貴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