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完六十大板的張彥被帶來的仆從扶著欲離開衙門時,驀地吐出了一大口鮮血。
這血好巧不巧,就吐在了張家族長的臉上。
張家族長氣得渾身顫抖,拿袖子抹著臉,強忍著罵人的沖動。
旁邊幾個身上不幸也被濺到了血點子的人,卻開始罵罵咧咧起來。
“吐了我這一身!長不長眼睛!”
“哪兒有直沖著人的……會不會吐血啊!”
“晦氣,真是晦氣!”
張彥氣得又想吐血。
這都是什么人……先前那老婆子吐血的時候全是同情的話,到了他這里,就被罵成這樣了!
“祖母……我去一趟醫館,請個郎中。”張眉嫻猶豫了片刻之后,到底還是開口講道。
不管如何,那也是她的父親。
她可以不顧一切地站出來指證他,卻做不到在這樣的時候無動于衷。
張老太太沒說話,算是默許了。
“嫻兒是個好孩子。”張巒看著侄女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說道。
好的極真實,不摻半點假。
此時,圍觀者中,不少素不相識之人走上前來向他們“道賀”。
張老太太覺得這情形有點荒謬。
贏了官司值得高興,可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道什么賀啊這些人。
不過,她莫名也覺得挺光彩的,且還下下意識地將背挺得更直了幾分是怎么回事?
她的認知是不是出現了一定程度的問題啊……
一定是最近沒好好養生的緣故。
在此之前,張老太太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離開張家,且是以這樣的方式。
范九迎了上來,滿面喜色地喊道:“老太太,大老爺,二老爺!”
幾人聽得一怔。
都說這新來的小廝機靈地很,怎么連人都認不清?
“喊得對!”張巒先反應了過來,摸出一錠銀子來,笑著丟到范九懷里。
“謝大老爺賞!”范九笑得極喜慶。
張巒滿意地點點頭。
不過,怎么忽然有好多離去的人又朝著他重新圍過來了?
“恭喜張大老爺,張二老爺!”
“給張大老爺道喜了!”
張巒捂著荷包的手不禁有些瑟瑟發抖。
馬車回到小時雍坊時,張家門外竟等了好些人。
除卻王華夫婦、柳一清和剛剛下值的蒼斌之外,還有一道半大孩子的身影。
跟張眉壽前后下了馬車的王守仁瞧得心中一驚。
殿下為何會與父親站在一處……
父親又為何臉色沉沉地看著他——當然,他很清楚這是為何……
張眉壽也有些驚愕。
不過,王家伯父很明顯也加入了圓謊大軍了便是了。
張巒上前笑著跟幾人一一打了招呼,最后拍了拍祝又樘的肩膀:“你這孩子消息倒也靈通地很嘛。”
王華瞧得膽戰心驚,直想上前將張巒的手從殿下肩膀上給扒拉下來。
卻聽殿下道:“張伯父今日的事跡與美名已要傳遍京城了,晚輩是特來祝賀的。”
王華聽得有點懵。
事跡就罷了,美名、祝賀什么的……真的很有拍馬屁的嫌疑啊。
還有,張伯父又是怎么回事!
“晚輩略備了薄禮——”
嘶……殿下還備了賀禮!……趕在所有人前頭!
這么圓滑世故,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您貴為一國儲君……微臣真的想不到您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王大人已找不到任何言辭來形容此時混亂復雜的心情。
張巒笑著從清羽手中接過了禮盒,竟也沒有推辭。
見父親大人這般不見外,張眉壽的心情也有些復雜。
“咱們進去說話。”張巒招呼著眾人往家里去,一邊說道:“今晚我做東,誰都不許走……”
一行人有說有笑著。
宋氏拉著王家太太去了海棠居,紀氏也同行。
張巒則與好友去了前廳說話。
不多時,張鶴齡與張延齡跑了過來,央著祝又樘去園子里教他們投壺。
王華見殿下被兩個孩子圍著,一顆心七上八下,生怕出什么差池,便對一旁的兒子說道:“我們大人說說話,你們且一同頑去罷。”
于是,王守仁和蒼鹿也跟了上去。
張眉壽從張秋池的院子里離開,經過園中,遠遠就聽到了鶴齡與延齡的說話聲。
她循著聲音來到園子中的涼亭前,恰見祝又樘幾人正教著兩個小蘿卜頭投壺。
這情形讓張眉壽有著一刻的恍惚。
上一世,她與祝又樘此時尚無半點交集,他是養在東宮里、努力刻苦又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她則是在開元寺遇了火險、剛丟了親事又遇喪母的小姑娘。
可如今,他在她家這座小小的園子里,正教著她的弟弟們投壺。
她心底忽然涌出一陣極奇妙的暖意。
歲月靜好,說得興許便是現下了。
張鶴齡在祝又樘的引導下,投中了一壺。
阿荔高興地拍手叫好。
祝又樘等人便看過來。
“蓁蓁,你要不要學?”王守仁笑著問她。
張眉壽心情正好,走過去,取過兩支箭矢,雙手抬起,輕而易舉地投了一記雙耳。
“三姐,你運氣也太好了!”張鶴齡瞪大眼睛。
反正他是不信三姐有真本領的。
王守仁與蒼鹿卻是真的吃了一驚。
“蓁蓁,你何時學了投壺啊?”王守仁問。
“暗下偷學了許久呢。”張眉壽笑著答道。
得有好幾十年呢——
祝又樘看著明媚坦然的女孩子。
他前世也偶然瞧見她投過壺,只是她一見他來,便局促起來,生怕錯了規矩,是以從不曾這般無所顧忌過。
雖然那樣的扭捏局促里,也透著股別樣的可愛,但他還是覺得,如今這樣,才是最好的。
但愿一直如此。
清羽在一旁瞧出了不對勁來。
為何他隱隱覺得……殿下要從老父親轉變為癡漢了?
殿下,開竅也不是這么開的,這顯然過頭了啊!
“朱公子。”
張眉壽看向祝又樘。
直言道:“我有話要同公子說。”
祝又樘點頭,放下手中箭矢。
一轉頭,卻見她已帶頭朝著涼亭走了過去,嘴里還裝模作樣地說著:“公子,請。”
祝又樘眼中溢出愈發真切的笑意。
他提步跟上。
阿荔樂滋滋地跟在后頭。
王守仁瞧了一眼,轉頭對張鶴齡張延齡笑著道:“我跟阿鹿教你們投。”
“阿鹿哥哥也會嗎?”
“當然,我極擅盲投呢。”
亭中,祝又樘與張眉壽先后坐下。
阿荔笑嘻嘻地道:“姑娘,奴婢去備些茶點過來可好?”
張眉壽點頭:“去罷。”
阿荔忙不迭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