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母,您快同我說說。”見宋錦娘笑著不語,張眉壽忍不住催促道。
宋錦娘矮下身子,道:“那蓁蓁先親一親姨母。”
看著自家姨母偏轉到她眼前的臉龐,張眉壽哭笑不得。
從小到大,怎么姨母逗孩子的方式竟如此地一成不變?
阿荔在一旁說道:“姨奶奶,我們姑娘再有一個月,便要過八歲生辰了,已要成了大姑娘了,您怎還拿逗兩三歲孩子的法子來逗我家姑娘呢?”
“別說八歲,便是八十歲的蓁蓁,在我眼中都是長不大的孩子。”
張眉壽訝然一刻——您怎猜得……這般精準呢?
她厚著臉皮在自家姨母臉上輕啜了一口。
咳,若是阿鹿的眼睛真能被治好的話,她可要好好宰他一回,以慰今日之羞恥經歷才好。
宋錦娘高興地笑起來。
她直起身子,這才說起了正事。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從京城一路打聽下來,民間自稱擅自眼疾者倒真是不少,還有幾位頂著神醫的名號,被傳得神乎其神——可經我命人一一查實后,相對而言較為可信的,實際卻只有一個而已。”
“有人失明數十年,偶爾經他醫治,竟當真重見了光明。”宋錦娘講道:“我曾親自去見過被醫治之人,也命人暗下細細地打聽過了,依我之見,此事應是屬實。”
“后來,輾轉又打聽到了一則奇聞,亦是失明已久,四處求醫不得痊愈的老嫗,得了醫治,也恢復了視物的能力。后來,我著人去查證過——才知這兩樁事情中的醫者,應是同一人。”
張眉壽聽得心下振奮起來。
一次,許是偶然。
可前后有兩人都被醫好,那便足以說明行醫者是有真本領在的。
且姨母向來不是道聽途說之人,既這般與她說了,可信度應在十之八九。
“姨母可打聽到了那人姓甚名誰,如今身在何處?”張眉壽迫不及待地問道。
“眼下只知是姓夏,應是江南一帶的人氏。”宋錦娘對她說道:“但其似乎并不以行醫為生,且是近兩年來才傳出了些許名聲來。故而,一時半刻怕是不易找到此人。”
張眉壽有些悵然地點點頭。
她雖心急,卻也明白其中的不易。
短短時日間,姨母能打聽到這樣重要的消息,對她來說已是意外之喜了。
“那便勞姨母多費些心,讓人仔細留意著此事。”
宋錦娘笑著說道:“蓁蓁托付的事,姨母何時不上心了?且耐心等著,只要此人還在江南一帶,或再出手行醫,那咱們宋家便遲早能找得到他。”
她篤定的語氣,更給張眉壽添了信心。
送走了宋錦娘之后,張眉壽鉆進了書房里,命阿荔磨了墨,興沖沖地寫了一行字,卻忽地停了筆。
她擱下筆,將那信紙撕成兩截,揉作一團,丟進了紙簍里。
她當真是高興得糊涂了,如今不過才有了一丁點兒消息,便急著想要告訴阿鹿,想讓他也跟著高興高興。
可若最終不如人意呢?
況且,如今的她,哪里又能寫得出這么多字來?
想到此處,張眉壽耳邊不禁回響起了臨出門前,祝又樘要她寫信給伯安哥他們報平安的話。
“姑娘,您怎么不寫了?”阿荔不解地看著自家姑娘的動作。
“許多字都寫不好呢。”張眉壽吩咐她道:“走,將紙筆帶去母親房中——”
她央著宋氏替自己寫了一封報平安的信。
卻是給徐婉兮的。
一來,婉兮是個醋壇子,若是知道了她只給王守仁兩個寫信,而沒給她寫,怕是要暗下噘嘴不高興的。
二來,女孩子之間傳信,也更好聽些。
只是,在信上自然也提及了對王守仁與蒼鹿的問候。
信送出去之后,不到二十日,張眉壽便收到了回信。
卻是有兩封。
一封是徐婉兮的,另一封則是王守仁與蒼鹿的。
徐婉兮在信上訴說了思念和寂寞之情之余,字里行間又有羨慕,只說日后若有機會,也要來蘇州看一看才好——
同為精致女孩,在閱歷之上,自然也是不能輸的。
看到這里,張眉壽只覺得心情復雜。
上一世,婉兮所嫁之人——朱希周的祖籍便在蘇州。
只是二人成親之后,屢有摩擦,后愈演愈烈,婉兮性子倔強好強,因此從未與朱希周一起回過蘇州府。
確切來說,是每每回鄉之時,朱希周也從未主動提及過要帶上她。
婉兮心中憋悶委屈,越發不肯放軟姿態。
想到這些前塵往事,張眉壽眼前又閃過她與婉兮從花顏月貌正盛,到風華漸逝,再至風燭殘年時,每每坐到一起,哪怕再忙,都不忘要抽空痛罵朱希周幾句的情形。
后來,二人一說起這個,幾乎只覺得好笑了——婉兮常常是罵著罵著,“呸”地一聲,便笑出聲來。
張眉壽將徐婉兮的信收好,轉而去看王守仁寫得那一封。
伯安哥的字,自幼便寫得極好看。
說到這個,她不免想到伯安哥自幼患有啞病,一張口便能吟詩的奇事。
還有李東陽李大人,亦是數歲便可作詩,還曾被先帝召見。
故而,她之所以不敢表露得太多,就連會寫字都要遮遮掩掩,生怕惹起過多驚異,說到底還是出于心虛之故——
張眉壽邊天馬行空地想著,邊看完了信上的內容。
而信的最后,綴著一行小字,道——公子有囑,順問蓁蓁冬安。
張眉壽有些訝然。
伯安哥竟還當真與殿下說起她來信之事了?
“姑娘,這信封里還有一張紙呢。”阿荔細心,將對折整齊的信紙遞給張眉壽。
張眉壽打開來看,卻見其上是一幅簡易的畫。
畫上有著兩個小人兒,畫得惟妙惟肖,托腮癟嘴的那個像是伯安,另個揉眼淚的似是阿鹿。
其上書有一行字——特獻上此作,聊表思念之意。
張眉壽忍不住笑出聲來。
阿荔也瞧見了,亦被逗笑,下意識地道:“姑娘,這應當是王小公子所畫吧?想來是特地逗姑娘開心呢。”
張眉壽剛要點頭,可細細瞧了那一行字,卻遲遲地發覺了不對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