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知府從被窩里爬了起來,穿衣走了出去。
擅自燃放煙火便罷了,且規模還如此之大,在沒有防護和疏離百姓的情況下,若是引起火災或炸傷了人可如何是好?
可他剛揣著一腔怒火來至前堂,卻見自家夫人也帶著孩子在院中仰頭看著煙火,高興得跟過年似的。
無知而沒有底線的女人,難道不曉得這是不對的嗎?
知府在心底指責了一句,嘴上卻沒敢說出來,當下喚來了官差,迅速地將此事交待了下去。
官差應下,連忙帶人趕往煙花燃放之處。
這間隙,知府也抬頭看向夜空。
咳,還別說,倒真挺好看的。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哪家這般吃飽了撐了,有銀子沒地兒花——
依他猜測,十有八九是財大氣粗的宋家!
若真出了什么差池,傷到了人或物,他定要依法嚴懲的——哪怕是宋家那位宋錦娘與自家夫人情同姐妹,那也不行!
可這回他卻是猜錯了。
煙火并不是宋家人點的。
半個時辰之后,煙火休止,官差們趕回衙門回稟。
“大人,煙火是沿著余林河畔點起來的,并無百姓受傷。”
知府問道:“可抓到燃放之人了?”
“回大人,屬下們趕到時,煙火已經停了——屬下帶人在四周搜找了許久,都并未看到可疑之人,想來是先一步離去了。”
知府皺眉。
放完就跑?
追求刺激?
“只不過,附近倒有幾人稱,曾見過燃放之人,據說是一名衣著平常的中年男子,生得黑壯,且說一口京話。”
蘇州知府眼中閃過疑惑。
生得黑壯的中年男子?
生的黑壯,放什么煙火?
這與自身氣質也不搭啊。
他本還以為是個附庸風雅的文人之流,或是嘩眾取寵的富商之類。
“他說了什么了?”
“有百姓問及他為何要在此處燃放煙火,他與百姓們說——下雪了閑來無事,放著玩兒……”
蘇州知府神色愕然,旋即心情復雜無比。
好一個閑來無事放著玩兒……
不經意中,顯露出了有錢人才配擁有的任性。
他承認,他嫉妒了。
看完了煙火的張眉壽回到了房中。
阿荔一邊去鋪床,一邊感嘆道:“姑娘,今日這煙火當真漂亮得緊,便是在京城,也少見呢——舅爺讓人出去打聽,說是不知是哪家放的呢。哎,這蘇州之地,富人未免太多了些。”
張眉壽聽得笑了一聲。
得多謝這位不愿透露姓名、卻有福同享,讓大家都跟著開心的有錢人。
這一夜,她做了個好夢。
接下來兩日,蘇州知府命人在城中四處追查此人下落,可皆一無所獲。
又過了三日,便到了宋氏帶著孩子啟程回京的日子。
宋家老少上下皆心中不舍。
可換作往常也便罷了,再留著多住些時日也無妨,但眼下若再不動身,宋氏他們怕就趕不及回京過年了。
宋家門前,站滿了人,正如宋氏他們抵達那日一般無二。
宋氏同兄嫂道別后,又與長姐說了幾句話,這其間,她頻頻往院內望去,卻始終未能看到最想見的那道身影。
“父親說是飯后犯了困倦,便不出來送你們了。”宋錦娘瞧出她的心思,笑著說道。
宋氏輕輕點頭,在心底嘆了口氣。
什么困倦,就是躲在房里掉眼淚唄……
昨晚,這老爺子就非要摟著兩個外孫一起睡,可偏還不讓孩子睡,又非得給孩子說故事聽……直熬得兩個孩子現在都哈欠連連。
“讓父親保重身子……”宋氏壓下心底不舍,笑著說道:“現如今什么都好了,父親也總能放心了。來年,若父親身子大好,讓他進京去住一段時日。”
“這個不需你來說,人家自個兒都已經拿定主意了,說是不信你的話,恐你誆騙他,他要去親眼瞧瞧呢。”宋錦娘半開著玩笑說道。
父親對妹妹最是了解不過,妹妹如今的愉悅溫和是不是裝出來的,他自然一眼便分辨得出。
若不然,老爺子這病也不能好得這般快。
姐妹二人又說了會兒悄悄話,宋錦娘才將人送上馬車。
臨別前,她抱著張眉壽不舍得松開。
她沒孩子,日后也不可能有孩子,對張眉壽,是真正當作了女兒來看的。
看著自家妹妹,宋錦娘心里一陣陣羨慕。
而打眼看到三個侄子,就忍不住嘆了口氣。
宋家三公子:“……”
姑母那種怪他們不爭氣的眼神究竟是為了什么啊!
他們明明已經很努力了好不好……
表妹不要他們,可有大把的小姑娘想要他們哩。
再者說,表妹還小,說不定再過兩年就懂他們的好了。
宋聚親自將宋氏一行人送到了碼頭。
送人只是個幌子,實則他有要緊的話要與妹妹說。
“蓁蓁究竟看上哪個了?”
宋聚將宋氏扯到一旁,低聲問道。
宋氏臉色復雜。
兄長總是直白到讓人無法承受……
“怎么不說話?”宋聚皺眉問道。
宋氏嘆氣。
宋聚心生不妙,深深吸了口涼氣,問道:“莫非是……看上了不止一個?”
大表哥高壯魁梧,脾氣又好,最是扛打;二表哥性情開朗,胖乎乎地最好看,論起帶著表妹吃喝玩樂,舍他其誰;三表弟年紀雖小,卻能說會道,日后哄小姑娘開心不在話下——
哎,偏偏小侄女這個時候心性未定,搖擺不定難以抉擇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換作是他,他也不知該怎么選。
“阿哥啊,你在胡說些什么……蓁蓁如今才多大,你快些收了這些有的沒的心思吧。”宋氏無奈道。
見宋聚張口還要往下說,宋氏連忙喊了張鶴齡和張延齡過來,又張羅著讓仆人往船上搬東西。
宋聚也只好暫時按下此事。
畢竟人已經相看過了,余下的事情,不必著急。
張眉壽被趙姑姑帶著上了船。
而此時,緊跟而來的阿荔卻道:“姑娘,駱先生差人來送姑娘了!”
張眉壽笑了笑。
她便知道,駱先生定會讓人過來“送”她——這送她的人,怕是一早等在了碼頭呢。
既是來了,想來就不會是空著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