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識地縮回了手,遂微微掀起蓋頭一角看去。
卻見竟是個湯婆子。
是誰備在這里的?
如今已是十月中,她穿著嫁衣,確實有些寒意。
張眉嫻將湯婆子托起,放在腿上,貼近衣裳,便有暖意緩緩流淌開。
她不僅覺得暖和了許多,一顆心也跟著莫名安穩了許多。
迎親隊伍一路吹吹打打,熱熱鬧鬧地出了小時雍坊。
那一抬抬的嫁妝,在坊中引起了許多討論。
“張家大房待這位過繼來的姑娘倒是不薄……”
“可不是……挑了這樣一門好親事,便是在嫁妝之上也給足了面子——如此嫁過去,婆家才不敢輕視怠慢。”
也有人嘆起氣來,酸里酸氣地道:“話說回來,還不是張家大太太不差銀子。”
若換作那家境尋常的人家,單一個過繼來的閨女就陪了這么豐厚的嫁妝,還不得將家里搬空了?
眾人笑著議論著,便也三三兩兩地散去了。
“姑娘,起風了,咱們也回去吧。”小丫頭出聲說道。
蒼蕓點了點頭,攏緊了披風,轉身帶著丫鬟走了回去。
她體弱多病,甚少會出來湊這種熱鬧,今日是因張家辦事,才帶著丫鬟出來瞧一瞧。
一路回到院中,蒼蕓剛要解下披風,便聽屋里的丫鬟笑著說道:“姑娘,老太太方才說,待您回來之后,讓您去陪她說一說話呢。”
蒼蕓聞言便去了祖母那里。
蒼老太太正在房中煮茶,聽得丫鬟通傳,忙使人將孫女請了進來。
又吩咐丫頭:“去端火盆來。”
蕓丫頭最是怕冷,雖才進十月,屋子里卻斷不得火盆。
蒼蕓走了進來行禮,便被蒼老太太拉著在炕床邊坐了下去,又親自遞了熱茶到孫女手中,心疼地嘆氣道:“手怎么這么冰?快暖暖身子……”
蒼蕓莞爾道:“不打緊,想必是在外頭站得久了。”
“怎還站在外頭了?你沒跟著阿鹿去張家不成?”蒼老太太問。
“孫女這不是染了風寒么,便沒過去張家,只怕萬一將這病氣兒過給了新娘子,未免太不吉利。”蒼蕓笑道:“我將阿鹿交給了王家公子,他們一道玩兒去了。”
蒼老太太聽得嘆氣。
孫女孫子都是這般體貼懂事,按理來說她本不該再有其它奢求……
蒼老太太掩去情緒,笑著問孫女:“那你可瞧見新娘子和新郎官了?”
蒼蕓忙是點頭。
“瞧見了的,張家姐姐雖嫁得晚了些,可當真也極好。”女孩子語氣里滿是真切的笑。
看著樣貌姣好,卻過分瘦弱的孫女,蒼老太太卻又有些走神。
蕓兒今年也滿十七了,換作尋常女兒家,也該成親生子了。
這幾年,不是沒有人登門提親,只是寥寥無幾不說,她瞧著也沒一個值得托付的。
說句難聽話,誰會真心愿意娶一個需要數不盡的藥材補品養著的病弱女子過門,不外乎是看上了蒼家今時今日的地位罷了。
她這些年來,從未說過一句讓兒子續弦的話,便是怕旁人會虧待了她的孫子孫女。
如此之下,她怎可能隨隨便便便將孫女許配出去?
蒼蕓心思細膩,隱約察覺到蒼老太太的擔憂,不禁軟聲道:“是孫女不孝,叫祖母為我掛心了。”
“胡說。”
蒼老太太回過神,輕斥了一聲。
蒼蕓卻已經紅了眼睛,輕輕靠在祖母肩頭。
母親走得早,她是在祖母的悉心呵護下長大的。
“別胡思亂想……”蒼老太太心底有些酸澀,道:“祖母從未盼著你能早些嫁出去,不過是想有個人能好生照料你而已。可這幾年來,祖母慢慢想通了——與其叫我家蕓兒交到旁人手中,倒不如讓自家人好生護著呢。”
蒼蕓心底一陣動容,淚水便落了下來。
“祖母走了,還有你父親,你父親走了,還有阿鹿……”蒼老太太笑著道:“若遇不到稱心如意的,咱們便一家人團團圓圓地過日子,豈不也好?”
蒼蕓點著頭,伸手擁住老人。
“祖母,謝謝您……”
蒼老太太閉了閉酸澀的眼睛。
“老太太。”
此時,一名丫鬟走進了里屋,道:“老爺過來了。”
蒼蕓聞言忙坐直了身子,拿帕子擦干眼淚。
蒼老太太拍了拍孫女的手,才道:“讓他進來。”
蒼斌大步走來,向著母親行禮,旋即目光落在女兒身上,便柔和了幾分:“蕓兒也在。”
蒼蕓點頭,笑著從炕床上下來,問道:“父親怎這般快就回來了?沒同張伯父多說說話嗎?”
“張家有些事,此時都正忙著,我便回來了。”蒼斌看著女兒說道:“我同你祖母有些話要說,你可是也該到時辰吃藥了?”
蒼蕓笑著福了福:“是該吃藥了,那女兒就先回去了。”
又對蒼老太太道:“孫女晚些再來陪祖母說話。”
“好。”蒼老太太瞧著點頭,吩咐丫鬟:“仔細照料好姑娘。”
“是。”
丫鬟扶著蒼蕓走了出去。
蒼老太太這才看向兒子,笑著問:“有什么要緊話,竟還得支開蕓兒?”
蒼斌先在高凳上坐下,才正色說道:“兒子是有一些舊事,想要私下問一問母親。”
“舊事?”蒼老太太臉上的笑意淡了淡,轉而有些不解。
“今日在張家,兒子偶然遇到了薛大哥夫婦。”蒼斌問道:“不知母親可還記得薛家?”
“薛家許多年前不是遷去江南了?”
蒼斌點頭道:“正是那個薛家,只是薛大哥上個月又被調回了京城。”
薛家以往也住在小時雍坊內,雖也是官宦人家,人丁卻并不興旺,乃是三代獨傳的香火——因此當年薛仁被調去江南過后三年,便將父母妻兒都接了過去,舉家搬離了京城。
“我記得往前你們相互間也都是交好的。”蒼老太太笑著道:“你莫非是想問些關于薛家的舊事?可時隔多年,母親能記得的,怕是不多咯。”
“倒不算是薛家的舊事。”
蒼斌在錦衣衛所待得太久,臉上平日里幾乎看不到什么笑意,老太太對此早已習以為常,可此時卻還是察覺到了一絲異樣來。
蒼斌很快再次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