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辯已經沒有任何意義,裝可憐扮無奈是他早已定下的應對之策。
張巒閉了閉眼睛。
他原本還抱著一線渺茫希望,希望事實不是他想得那樣。
“你豈止是騙了我一人。”
張巒重重地嘆了口氣,道:“且不說柳大人他們,可無論如何,你都不該瞞著嫂子才對。”
王華呼吸微窒。
他該怎么告訴張賢弟,他真的只騙了張賢弟一個。
“你我相交多年,你若真有什么難處,何不同弟弟講明?事關你的名聲前途,難道我還會四處亂說不成?”張巒越說越覺得心痛。
痛的是好友不信任他,并同他一樣早年不慎失足。
痛的更是他陷在了好友精心編織的謊言中,和妻子悄悄地把女兒的嫁妝都準備好了,到頭來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既安身份如此見不得光,他若還執意要促成這門親事,又要如何面對王家嫂子?
思及此處,張巒心灰意冷,也沒了多說的力氣。
王華低頭嘆氣:“事到如今,難為張賢弟還這般為我考慮……是我愧對張賢弟在先,張賢弟要打要罵,我絕沒有半句怨言。”
張巒卻是扶著椅子站起了身。
“……王兄,作為過來人,我給你指一條明路——紙包不住火,你還是趁早向嫂子認錯賠罪,求她原諒吧。”
他也不打,也不罵了。
反正王家嫂子都會替他打回來的。
王華聽得一頭霧水。
怎么……還給他指起明路來了?
還有,張賢弟固然顯得痛心震驚,可怎也不見絲毫后怕之感……
這不對啊!
“王兄好自為之,我就先告辭了。”
張巒揖手,轉身離去。
“張賢弟……”
王華下意識地追了兩步,卻見對方根本不愿回頭。
張巒抬頭望天。
這一刻,他突然覺得自己的背影,似乎同池兒婉拒了同劉家姑娘的親事之后、劉大人那天從他家中離去時的背影重疊了。
同樣是相中的女婿落了空,他此時有點想知道劉大人是如何熬過來的。
不如跟妻子商量一下,去找劉大人喝酒好了。
對了,還要叫上柳大人——
雖然他不能明說什么,但兩個同樣被王大人欺騙的好友坐在身邊,他好歹也能悄悄尋求一下心理上的慰藉。
張巒心情沉重地離開了王家,王華卻是左思右想覺得不對。
如果他沒猜錯的話,張賢弟定然是誤會了什么……
由此看來,張賢弟興許只是知道了一半的真相,而不知殿下的真實身份。
可既是如此,再想圓下去便是難如登天了。
況且,本也沒有什么事情能一直瞞下去,更何況張賢弟這幾年來在工部頗有所成,已是升遷在望。
殿下今年已滿十五,說不定再有幾年就要……
依他之見,不如借此時機同張賢弟坦白一切,至少還能稍微挽回些好感。
但是,他說了不算……
王華躊躇了許久,到底是去了書房,提筆寫了封信——在信上言明了今日之事,及自己的想法。
寫好之后,便命人尋了兒子過來。
“不知父親有何吩咐?”
“你明日進宮伴讀時,將此信交予太子殿下。”
王守仁接過,好奇地問道:“父親,您有何要事竟要傳信給殿下?”
“打聽那么多作甚?”王華心情不美,便懶得同兒子多說。
王守仁也渾不在意,應了聲“兒子知道了”,便拿著信離去了。
只是,待剛回到自己院中,便立即將信偷偷拆開了來看。
若換作是父親給旁人的信,他必不會多管閑事,不守規矩——可既是給太子殿下的,那他還是了解清楚為妙。
萬一父親最近被妹妹纏得神志不清了,寫錯了字,說錯了話,該多丟人?
王守仁隨便找了個借口,便覺得十分心安理得了。
可看完之后,卻不由大感意外。
張家伯父竟是知道殿下朱家公子的身份是假的了!
父親在信中勸殿下早日坦白此事……
并以一副甘擋一切風雨和麻煩的架勢,自薦出面說明此事。
王守仁嘆了口氣。
不看信都不知道父親心機如此深重。
什么自薦,說白了就是要搶在柳大人他們前面裝個好人唄。
就說父親不靠譜,做這么大決定竟然都不知會他一聲兒……作為太子伴讀,他不得提前想好面對張家人的說辭嗎?
當父親的要做人,當兒子的就不做了?
次日,王守仁早早出了門。
馬車在宮門外停下,剛在車內補了一覺的王守仁打著哈欠下了馬車。
此時,卻見前不遠處也有一輛馬車剛剛停穩,一道緋紅色的女子身影從馬車中被扶了下來。
王守仁定睛瞧了瞧,辨出了對方身份。
且不說那馬車的規制是縣主才能用的,單說出入宮中,頭上還遮著冪籬的,便只那么一位了。
王守仁下意識地放慢了腳步,與之保持著距離。
倒不是畏懼什么,只是俗話說得好,小心駛得萬年船——畢竟容貌被毀之人,極容易對長得好看的人產生敵意。
直到近了內宮門,宴真自側門而入,被宮人引著去了長春宮的方向,王守仁才走快了些。
東宮內,早已起身的太子正于殿內靜坐看書。
經宮人通傳罷,王守仁進了殿內行禮。
“今日下棋。”
祝又樘將書合上,說道。
王守仁干笑了一聲,心道小人是沒意見,就怕您待會兒沒這個興致了……
見他神情有異,祝又樘隨口問道:“可是有事要稟?”
王守仁點點頭,道了句“正是”,便從袖中將信取了出來,雙手呈起,交到太監手中。
太子殿下心底微動。
莫非是小皇后給他的信嗎?
然而剛展開,還未細看署名,太子殿下便意識到是自己想岔了。
這字跡,不是小皇后的。
卻也十分熟悉。
果然……
原是出自王大人之手。
王大人的字寫得漂亮,話也說得漂亮,便是細微之處的措辭亦十分得當……
太子殿下評價了一番罷,將信紙放到身側的茶幾上,一時間沉默了。
王守仁悄悄打量了一會兒,忍不住問道:“殿下,不知您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