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沒能成真,當然就是老頭子胡言亂語的結果,她又不用負什么責任。
“說到底,這些皆是未知之事,如今多想也是無益。”
張巒下意識地不愿多談此事,此時便岔開話題,苦笑道:“只是兒子著實沒想到,短短半日內,母親竟想了這么多。”
只是個他昏迷的功夫,母親已經事無巨細地分析了一番。
張老太太不以為意地笑了笑。
這些都是她裝暈的時候想到的。
畢竟四下清凈,當時閑著也是閑著。
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干震驚也沒什么用,倒不如將眼光放長遠些,多想想日后。
“不是我想得多,是你如今不頂用了。”張老太太語重心長地道:“別仗著年紀輕,就不把身體當回事。明日早起,去尋蔣媽媽學一套拳法吧。身子健壯了,腦子才能靈光。”
張巒不由在心底嘆息。
無論是什么話題,母親似乎總有辦法將其歸到養生上頭去。
想來,這就是萬物歸一的精髓所在吧。
夜漸漸深了。
張家上下,除了張老太太和張眉壽之外,卻多是毫無困意。
于是,待次日眾人前往松鶴堂請安時,張老太太一眼便看到了神清氣爽,沉靜自若的二孫女。
四目相對,老太太微微點頭。
不錯,像她。
既有福氣,又兼具她的優點。這樣的姑娘家,即便走不到那個位置,日后也絕不會將日子過差了去。
老太太心中安穩欣慰,便留了幾個小輩在松鶴堂里用早食。
當日,有宮人來至寧府傳話。
寧夫人聽罷,便叫人傳達給了宴真。
聽得宴真帶著丫鬟出了門,寧夫人拿過剪刀,將院中一盆上好的松柏剪得不成樣子。
貴妃當真偏心的可以!
風兒是她的獨子,當初不過只是稍稍傷了定國公府那小賤種一回而已,竟就被貴妃毫不留情地推了出去。
那小賤種算什么東西,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便是風兒真要了她的性命,她也得受著!
當初事出突然,鬧得極大,她被嚇住了,也別無選擇——而之后日日想來,卻是愈發心寒。
向來做事不問規矩、在皇上面前都敢嗆上兩聲的貴妃,竟連嫡出的侄子都護不住,可真是個笑話!
只怕還是將他們母子當作外人吧。
反觀宴真,容貌盡毀,行盡囂張之事,卻仍得貴妃這般看重,隔三差五便要入宮作陪——竟也不怕見得多了,晚上發噩夢嗎?
也正因得貴妃這般高高捧著,宴真這些年來才從不將她這個嫡母放在眼中!
寧夫人這般想著,將氣全撒在了面前的盆景上。
一旁的婆子丫鬟看在眼中,皆不敢出聲。
待心中的郁結稍散了些,寧夫人復才將剪刀丟在一旁的石桌上,接過丫鬟遞來的手帕擦了擦手。
而此時坐在馬車里的宴真,心情卻也并不明朗。
近年來,姑母待她雖然稱不上疏離,可卻也比不得往前的喜愛。
一來,姑母這幾年來在宮中頗為不順,自然也沒了叫她去跟前解悶說笑的閑心。
二來,她這張臉——
宴真自嘲地笑了笑。
沒人愿意對著這樣一張臉,哪怕是鏡子前的自己。
且她容貌被毀之后,性情多少也有變化,便是在姑母面前刻意收斂,卻也到底比不得從前那般討姑母喜歡了。
而掰著手指算上一算,她如今入宮,多是主動求見,至于得姑母召見,已是屈指可數。
故而,今日姑母突然要見她,不見得會是什么好事。
或是因為心虛之故,她下意識地便想到了那件事情。
但念頭剛起,便被否定了。
不可能。
那宮女的親弟弟在宮外一家酒肆中打雜,她以此作為脅迫,即便事情敗露,橫豎都是一死,對方絕不可能再將她供出來。
原本,她幾乎沒想過如此簡簡單單的一件事情,竟也會辦砸。
真是一群廢物,死得這么簡單,倒是便宜他們了。
不過,好在她的目的也算達到了。
那兩個張家小子,次日便稱病雙雙回了家,顯然是急著報信兒去了。
而同日,殿下也上了門。
說來,她無論如何也想不通殿下究竟為何要親自上門,莫非還要當面解釋不成?
張家,竟有人值得他這般看重嗎?
思及此處,宴真心底又有不可遏止的怒氣升騰而起。
她閉了閉眼睛,咬緊了牙。
馬車在宮門前停下,宴真一路不做停留地來到了長春宮內。
經了通傳之后,她被宮婢帶入了內殿。
殿內一片寂靜,宮人們個個垂首侍立,入鼻是極淡的龍涎香氣。
宴真幾不可察地動了動嘴角。
她這位姑母,素來無甚高雅品位,平日里最喜那些膩人的濃香,可近來卻一改喜好,熏起了以往碰也不碰的龍涎香。
這看似不起眼的變化,卻隱隱顯露了姑母當下的不安。
用上好的龍涎香,才能證明自己如今在宮中的地位仍是至高無上,無人敢去怠慢的。
由此可見,她說的那些話,已在姑母心中悄然生根了。
宴真的目光落在寧貴妃身上,遂垂眸行禮。
“宴真給姑母請安。”
字里行間,皆透著親近。
“你來本宮面前。”寧貴妃看著她說道。
宴真神情微變,卻只能依言走上前去。
“不知姑母喚宴真來,有何吩咐?”
視線中卻見原本坐在榻上的寧貴妃忽然起身,竟是驀地朝她抬起了手。
“啪!”
宴真耗費了極大的定力才沒有躲開,任由那一記耳光落到臉上,將頭頂的冪籬都帶落至了腳下。
宮人們臉色大變。
突如其來的耳光和暴露在人前的容貌,讓宴真頓時亂了心神,她抬起顫抖的左手擋在布滿疤痕的半張臉上,不可置信地看向寧貴妃。
寧貴妃冷笑道:“如今你倒是算計到本宮頭上來了!”
宴真眼神變幻著,聲音聽起來格外沙啞:“宴真不知姑母話中之意。”
“好啊,事到如今,竟還在同本宮嘴硬裝傻……”
寧貴妃點著頭,心中怒氣攀升。
宴真垂下眼睛,道:“若宴真無意間做錯了什么,還請姑母指出,宴真日后必然會改。”
“無意?”寧貴妃冷笑一瞬,高聲質問道:“誰給你的膽子暗下使了本宮的人,在這宮中生事?到頭來竟還要本宮替你受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