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令儀握著茶盞的手緊了緊,臉色卻未變,只笑著道:“近來母親身體不適,我倒是不便出門。怎么,兩位妹妹可是要去?”
秦云尚年過二十,尚未定下親事,近年來反而在專心建女學私塾,因此在京中女眷中,一時名聲更漲。
鐘家四姑娘意識到自己失了言,有些不自在地點了點頭,也未再多說。
她怎么忘了呢……
表姐必然是不可能會收到秦姑娘詩會請柬的。
她說這話,不是打表姐的臉嗎?
但表姐的臉皮還真是夠厚,竟還能面不改色地談笑——換作是她,怕已羞得滿臉通紅了吧?
因蔣太太身體抱恙,鐘家人便也未有留下用午飯。
待鐘家人離去之后,蔣令儀回到院中,只覺得胸口處憋悶得厲害。
見她披了披風,帶著丫鬟要出院子,管事婆子便問了句:“姑娘是要出門?”
蔣令儀淡淡地“嗯”了一聲,走出兩步,卻又駐足說道:“我去寺中燒一燒香,替母親求一只平安符回來。”
左右都是要出去散心,去哪里都一樣,倒不如趁機表表孝心。
果然,管事婆子聞言便笑了:“姑娘這般孝順,太太必然很快就要大好了。”
蔣令儀點了點頭,便帶著丫鬟出了門。
“姑娘,咱們去哪座寺廟給太太求平安符?”馬車里,丫鬟低聲問道。
她哪里不知道,起初姑娘就是在房間里走不安坐不寧的,想出來走走而已。
“去大永昌寺吧。”蔣令儀隨口說道:“都說那里的平安符極靈驗。”
馬車出了城,一路來至大永昌寺。
蔣令儀剛下馬車,迎面便遇到了幾位眼熟的婦人,帶著丫鬟剛從寺內走出來。
蔣令儀主動上前行禮,儀態頗稱得上端莊。
其中只一名婦人將人認了出來,笑著與她寒暄了兩句:“蔣姑娘也來上香?”
“是,家母身體抱恙,特來請平安符。”
“蔣姑娘還真是一片孝心。”婦人目含欣賞。
待幾人相攜著離去,蔣令儀又目送片刻,方才踏入寺中。
她選擇來大永昌寺,便是因為來此處者,多是非富即貴。
這孝心既是表了,自沒道理藏著掖著。
知客僧在前面引著路,蔣令儀來至前殿上罷香,剛折身出來,便又瞧見了幾張熟悉的面孔。
幾名衣著精致的姑娘,從前殿石階旁走過,低聲說著話,并未留意到她。
張眉壽走在中間,一側是徐婉兮,另一側是秦云尚。
幾個丫頭跟在后面。
徐婉兮小聲說道:“咱們待會兒去吃齋飯,記得點一道佛粥——正好給蓁蓁去一去晦氣。”
這晦氣是什么,自是不用明說。
秦云尚和張眉壽都彎唇笑了笑。
“張妹妹的珠花歪了。”
秦云尚笑著抬起手,替張眉壽扶了扶頭上的珠花。
三人漸漸走遠。
蔣令儀將目光收回,不自覺捏緊了手中的帕子。
“姑娘?咱們現下可去后殿求平安符嗎?”見她站著久久未動,丫鬟出聲問道。
蔣令儀沒說話,只步下了石階,朝著后殿的方向而去。
昨日夜里剛下過一場雨,今日天色亦是陰沉著,故而地上尚有幾分濕意。
繡鞋輕軟,蔣令儀微提著裙角,走得極慢。
待臨近后殿時,她視線中忽然瞧見有一道十三四歲的少年身影,站在菩提樹下,正同身邊的隨從說著什么。
隨從姿態格外恭謹,在一旁點著頭。
蔣令儀只瞧了一眼,便看出了幾分不同尋常來。
待又走近兩步,定睛仔細看了,果然就辨出了對方的身份。
而此時,那少年的目光一轉,便要朝她的方向看來。
蔣令儀心思微動,快一步移開了視線。
少年得見她的側臉,微微愣了愣。
怎么是她?
雖是只見過一面,他卻仍印象深刻,尤其是那雙靈氣的眼睛——
后來他命人打聽過,得知她乃是靜妃侄女,其父去年剛被調回京中。只是,她父親雖是剛入京,她此前卻在京中外祖家住過數年……
并且,似乎還是因為闖了禍,使名聲狼藉,才被送離了京城。
當時他聽罷,便也未再多去上心。
可此時在此地又乍然瞧見了對方,不免還是覺得有些新奇,因此,視線一時便膠在了那道藕色的身影上。
蔣令儀嘴角微動,目不斜視地往前走去。
而此時,一名小沙彌懷中抱著一摞經書,迎面走了過來。
路面濕滑,小沙彌一時沒留意腳下,僧鞋一滑,整個人不受控制地摔倒在地。
此處正是一處水洼,泥水飛濺開來,蔣令儀身邊的丫鬟下意識地驚呼一聲,跳著腳躲開。
蔣令儀卻是未動,任由那泥水濺臟了衣裙,反而上了前去,彎身將那小沙彌扶起。
“可摔到了?”
女孩子樣貌秀美,語氣溫柔關切,眼中還有著一絲緊張,叫小沙彌受寵若驚地紅了臉。
小沙彌搖著頭,連忙爬坐起身,朝著她雙手合十行禮:“多謝女施主。”
蔣令儀卻蹲下身,將散落在地上的佛經一本本撿起,遞給了他。
小沙彌紅透了臉,再次道謝后,接過佛經便快步離去了。
“姑娘,您怎么……”丫鬟上前來,話剛說到一半,就被蔣令儀拿眼神制止了回去。
她想說,姑娘好端端去扶那小和尚作何呀,那小和尚自己有手有腳,又不是起不來……
“奴婢陪姑娘回馬車里,換一身衣裙吧?”
蔣令儀點了點頭。
而此時,一道少年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蔣姑娘留步。”
蔣令儀頓足,回過頭去。
待看清對方樣貌,她臉上流露出恰到好處的吃驚,下意識地道:“四……”
少年連忙輕咳一聲,打斷了她的話。
“原來是四公子。”蔣令儀改了口,朝著他福了福。
“蔣姑娘的帕子方才在扶人的時候,不小心丟下了。”對方伸出手來,將一條月白色的帕子遞向了她。
蔣令儀意外地看著他手中的帕子,眼神閃躲了一瞬,似是不好意思伸手去接,笑了笑,低聲道:“已經臟了,就勞四公子代我扔了吧——”
反正那帕子既不是她親手所繡,也無什么特殊之處,‘丟了’便‘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