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芙蕖鎮離京城夠遠,輕易也不必擔心會遇到熟人。
至于好友冒險拯救百姓,他卻吃喝玩樂,良心會不會痛這個問題——咳,到時他多買些好吃的,犒勞犒勞伯安和張大哥他們就是了。
蒼鹿心安理得地想著,馬車一路朝著芙蕖鎮的方向駛去。
當夜,張眉壽至深夜才入睡。
同一時辰,昭豐帝自睡夢中驚醒。
“劉福,掌燈!”
昭豐帝坐起身來,滿頭冷汗。
有內監忙應了聲“是”,本就不暗的殿內,很快亮起了燈火。
劉福聽得動靜,自外殿走了進來。
昭豐帝擦了把頭上的冷汗,喃喃著道:“朕方才做了個噩夢——”
劉福聞言,笑著道:“皇上做夢歷來都是反的,既是噩夢,想必是個好兆頭。”
“可朕此時已經忘了是什么夢了……”
只記得夢中情形十分兇險可怕,且似乎與太子有關。
莫非是太子的事情,要有轉機了?
這幾日來,那些彈劾太子的朝臣們,他一個都沒見,折子也不曾翻過——為的就是拖延時間,尋得證據替太子洗清嫌疑。
可到眼下,尚未查找到什么實質性的證據。
而不得不承認的是,在這種境遇之下,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毫無進展,他內心那原本星星點點的懷疑,不覺間也漸漸開始有蔓延的跡象。
身為帝王,凡事只看表面,自然不可取。
相反,若撇去事情表面,只以對方的‘人品德行’作為衡量標準,亦是另一種昏聵。
況且,所謂人品德行,亦可以只是表面。
這世上有太多東西,你所看進眼中的,不過是別人想讓你看到的。至于本來面目是什么,誰也無法預料。
而身在皇室,當分不清真假時,為了以保周全,只能皆以虛假論之——
這個道理,是他幼時便謹記于心的。
昭豐帝以指腹揉了揉眼睛,忽覺疲憊之極。
他之所以不愿意呆在這個位置上,就是因為需要去分辨判別的太多了,全然沒有辦法去信任任何人。
“皇上……”
此時,一名內監垂首走了進來,神態有幾分緊張。
昭豐帝不悅地看了過去。
此時可是半夜,他做個噩夢被嚇醒點了個燈,那些等在外面的大臣竟也要見縫插針地催內監進來通傳?
究竟能不能人性一點?
“云妃娘娘在外求見。”
內監低聲稟道。
昭豐帝眉頭動了動。
云妃?
她怎么又來了?
聽說前日里已經來過一次了——
“不見!”昭豐帝說著,重新躺了下去。
來彈劾太子的大臣他不見,給太子求情的妃嬪難道他就肯見了?——這若被那些大臣看在眼里,只怕要氣得吐血了。
見皇上儼然已經閉上了眼睛,劉福只覺得習以為常,當下只拿眼神示意那內監退下。
誰知那內監卻跪了下去,低頭說道:“云妃娘娘她……似乎是脫簪請罪來了。”
劉福聞言臉色微變。
昭豐帝原本已經閉上的眼睛陡然又睜開,重新坐起了身來。
“脫簪請罪?”
昭豐帝皺緊眉頭:“她為了見朕一面,倒還琢磨出新花樣兒來了……”
別以為他不知道這些女人的伎倆,什么脫簪請罪,就如開辟此舉的姜皇后一般,帝王沉迷女色,她卻脫簪請罪聲稱是自身之過——呵呵,這是哪門子的有罪?不過是讓君王羞慚愧疚、以退為進的手段罷了。
如果他不曾料錯的話,云妃的言辭,必然是同這位姜后如出一轍,看似大度,實則虛偽。
可誰讓人家噱頭大呢?
昭豐帝無奈之下,唯有起了身,披上氅衣,快步走出了內殿。
比起暖如仲春的殿內,昭豐帝剛跨出殿門,就覺冷風撲面而來。
而那跪在殿外石階之下,一頭青絲半披在腦后,通身上下無半點裝飾點綴的女子,卻僅著一身單薄的素衣。
雪已經停了,積雪亦被掃到了甬道兩側,可地磚上卻結了一層薄冰,不消去想,也可知必然冷硬刺骨。
“臣等參見皇上。”
一旁等候在側的官員朝著昭豐帝行禮,臉上倒無太多疲怠之感。
這般天氣,他們倒也不可能真的一直等在此處——同僚之間,遇到事情自然要有商有量,是以每隔兩個時辰,便會有人來替換。
不怪他們滑,也實在是對皇上沒了招兒。
此情此景之下,他們倒是也不急著去說什么了,皆是將注意力放在了云妃身上。
先看一看這云妃究竟是何用意,到時再借機接話也不遲。
“云妃,你這是何意?”
昭豐帝居高臨下地打量著那道素色的身影。
“臣妾犯下大錯,特來向皇上請罪。”
云妃的聲音較之往常,顯出了幾分不常見的響亮和清晰。
“那你倒是說說,你犯下了什么大錯。”昭豐帝神色不辨喜怒地問道。
云妃緊緊攥著袖中已近要凍僵的冰冷十指,目視前方,緩聲道:“于太子面前,臣妾不僅未能起到絲毫表率,更在太子欲鑄下大錯之時,未曾想過要加以勸阻,反而跟著一起犯了糊涂——此乃不可原諒之大過也。”
此言一出,四下眾人神情皆是大變。
這話……同替太子承認了謀害六皇子的事實,又有何區別?!
昭豐帝更是險些懵了。
這情況,似乎跟他想象中的不一樣。
他皺眉問道:“云妃,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些什么嗎?”
“臣妾自然知道。”云妃目光不避,“六皇子那日前往東宮,帶走了有毒的點心,臣妾對此完全知情。”
四下更是躁動起來,幾名大臣暗暗交換著震驚的眼神。
“你的意思是說,六皇子中毒之事,確是太子蓄意為之?!”
昭豐帝緊緊盯著跪在那里的那張面孔,語氣與眼神里無不是在提醒對方此事的嚴重性。
以及強烈暗示著——
如果是被威脅了,就立刻跟朕眨眨眼!
可云妃臉上的神情不見絲毫變動,只應了一聲:“是”。
昭豐帝攥緊了拳。
緊接著,又聽云妃拿冷到發顫的聲音說道:“六皇子自幼養在長春宮中,本就是臣妾和太子心中的一根刺,再加之先前太子被眾臣質疑,正是心中不安,恐六皇子會借寧貴妃之勢取而代之……”
“夠了!”
昭豐帝沉聲打斷了她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