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章正有著一瞬間的恍惚和茫然。
他用力地擠了擠眼睛。
杯中茶水晃動過的波瀾仍未休止之時,一陣愈發明顯的晃動感再次襲來。
這一次,晃得就不再只是茶水——
保章正下意識地扶住桌角,神色驚駭震動:“地……地動了?!”
耳邊已傳來民眾們的驚叫聲。
保章正不可置信,渾身都顫抖起來。
竟然真的地動了!
蒼天可鑒,這該不會當真是他咒出來的吧?!
“出去看看!”
權恕瞳孔一陣緊縮,猛然站起身來,欲帶著護衛出帳察看情況,可剛走出兩步,身體卻不受控制地傾斜起來。
年邁的保章正腿腳發軟,側跌在地,卻顧不得絲毫儀態,忙抱著頭往桌下鉆去。
四下茶盞器皿作響,懸掛著外披的屏風倒塌砸在地上。
隨著震感的加劇,許多大帳接連塌陷下來,百姓們受驚聲與哭聲震耳發聵。
積雪簌簌而落,天地間一片茫茫之色,奔走逃竄的百姓身影如江河之上的點點扁舟,為風浪所摧,渺小而無助。
震感久久未止,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勢。
半個時辰之前。
京中,大永昌寺之內,四下尚是寂靜之時。
章拂一路踏著積雪,來至密室內。
密室中燃著燭火,繼曉立于星盤之前,緊緊盯著星盤上的細微變化。
只要以自己的指尖血祭之,他便可通過星盤窺得真龍之子的命數災劫變動——而今日,原本平靜的星盤之上,出現了一絲波動。
星盤所指,真龍之子今日會有一劫。然而此劫乃有驚無險,不會危及其身。
繼曉眼神微動。
真龍之子的命定劫數,早已破除,正因如此,此后的一切皆脫離了原本的軌跡,須得他時時留意觀測,以免出現意外。
如今日這般有驚無險的劫難,去年也曾出現過一次。
那一次,為人禍。
而此番,卻是天災——
天災。
換而言之,今日何處會發生值得一提的天災,真龍之子就極有可能會藏身在彼處……
且既是命定之人,如今這般年歲,必然早該顯露出了非同尋常之處。
若圈定某地去尋,要將人尋到,必然不再是難事。
繼曉緩緩握緊手中佛珠。
大日將至,看來是上天也開始助他了。
“師傅。”
章拂雙手合十,朝著他的背影行禮。
“一切都已準備妥當,師傅此時是否動身入宮?”
繼曉背對著他,道:“今日不進宮。”
章拂不見吃驚之色,只平靜地提醒道:“師傅,今日乃是陛下早朝之日。”
而不消去想,太子之事必然會在今日被群臣推至沸點——換而言之,皇上的決策,應當就在今日。
“不必著急。”繼曉語氣悠長:“到底年幼無知,也該挫一挫那無用的銳氣。”
這位太子殿下,表面沉穩,實則急功近利,此番妄言地動之事,便可見其心性。
再有此前,借他之手除去寧通——更可見其內心自大,目中無人,竟妄圖將他收服于麾下。
待人如此不敬,自是不妙。
此番,恰借眼下之事,叫這孩子長一長記性。
被廢又何妨,又非是不能復立。
唯有真正身處絕境之中,看清了自己的渺小無用,才會對伸出援手之人生出真正的看重與依賴。
太子與皇帝不同,這一點他一早便察覺到了。
但他也無需太子的信任與感激,只需一份暫時的看重便夠了。
所以,且再等一等吧。
據聞六皇子還未咽氣。
如此一來,他若想要出面替太子證明清白,就更加簡單了——甚至只需一只回生蠱,借六皇子之口便可辦到。
說到底,太子是生是死,盡在他掌控之中。
這種居高臨下,掌控一切的感覺,讓僧人越發運籌帷幄。
他將目光再次投向星盤。
“命人留意今日各處可有異樣之事發生——若何處得遇天災禍事,立即來傳。”
章拂垂眸應下:“弟子遵命。”
“宮中還是沒有消息傳出嗎?”繼曉轉而問道。
章拂答道:“尚無消息。”
繼曉微微攏眉。
這幾日他遲遲未等到消息,著人入宮傳話,卻未能如愿。
如今局面特殊,宮中氣氛使然,這本無可厚非。
可不單是消息送不進去,也未有消息傳出——
難道是還未得手么?
繼曉眼底生出一絲極淡的不滿。
雖說太子被廢就在眼前,不愁日后沒有機會下手。可原本簡簡單單的一件事情,兩番拖延至眼下尚未辦成,難免叫人心中略感不適不安。
然眼下經了太子之事,宮中戒備正嚴,也只能暫時靜等著。
但也無妨。
遲一日或早一日罷了,不足為患。
早朝之上,形勢緊繃。
以曲洵為首的眾臣,步步緊逼,羅列指控著太子諸條罪狀。
另一方,謝遷劉健等人,亦無半分退縮示弱之意。
昭豐帝心情復雜地看著這一幕。
昨日未再見到謝遷這伙人,本以為是終于偃旗息鼓了——呵呵,可眼下看來,還是他天真了。
這伙人,分明就是養精蓄銳去了,等著在這早朝之上大干一場呢!
且看一個個的這勁頭,活像是要辨個不死不休。
“皇上,微臣以為,六皇子中毒一事疑點甚多,理應重新審理!”謝遷聲音沉穩有力:“此案疑點,臣已再三修繕補充,盡述于奏折之上。此外——”
“謝御史口口聲聲只道疑點,可卻始終拿不出半分證據來——沒有證據的疑點,不過是信口拈來的空話罷了。”一名老臣打斷了謝遷的話,道:“一件案子里,若想找空子,自是找也找不完。更何況,謝御史乃一桐書院出身,論起找空子,更是其中佼佼者!”
謝遷被他打斷話,也不惱火,只靜靜地聽著。
到底今日的重點不是吵架,若不然,這些老頭子的命加在一起,只怕都撐不過三個回合。
前幾日在養心殿外,可不就有兩位當場請了太醫嗎?
而此時,那說話的大臣撩袍跪了下去,神色肅然,語氣沉重:“國之儲君,最該修身養性,心懷仁德。而太子殘害手足,失德之舉,鐵證如山!大靖數百年基業,焉能交付于此手?——故而,老臣跪請皇上,廢去太子之位,另擇賢明而立!”
而此人話音剛落,大殿之內忽然晃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