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盆花大可不必搬出來曬,若真要曬一曬,且擱在廊下受些散光便好。”
太監聞言腳下微頓,下意識地看向自己手中。
上次花匠似乎也沒這般特地叮囑過……
太后定睛瞧了過去,遂道:“聽張姑娘的,放去廊下吧。”
這孩子不是個多言多語的,既然肯主動說,可見也是真心告知。
且她如今雖是只有賞看的份兒,可年輕時也是曾親手照料過花草的,許多法子和竅門也是有印象的。
太監應下,轉身去了廊下。
“張姑娘平日里也喜歡這些花花草草?”太后在宮人搬來的椅中坐了下來,似笑非笑地向張眉壽問道。
“是,臣女閑來無事時,便愛伺弄些花草。”女孩子語氣恭謹之余,卻又帶著一絲隨意。
太后有些意外。
官宦書香出身的,喜歡賞花兒的姑娘家不少,親手伺弄的卻是不多。
說到這里,她倒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來——
“先前聽定國公夫人說起過,她有一盆魏紫原本眼看是不濟了,卻被一位妙手回春的小姑娘換了盆兒,生生給救了回來……”太后看著身側的女孩子,笑著問道:“那小姑娘,可就是你?”
此事已隔了數年,她早已記不清是哪家的姑娘了。
但隱約記著,是與定國公府同住在一個坊里的人家。
是以,此時才猜到了張眉壽身上。
張眉壽沒想到此事還傳到了太后耳后,短暫的意外后,便點了頭道:“應當是臣女。”
太后眼中笑意更深了幾許,心底卻免不了有幾分驚嘆。
數年前這丫頭,該是真正剛是個小丫頭才對,卻已在伺弄花草上有這般本領。
這已不能說是簡單的伺弄了。
“可是同高明的花匠學過?”太后問道。
“是。”張眉壽含笑答道:“幼時常同花匠請教。”
這也算不得是撒謊。
她幼時為了將茉莉養活,可沒少跟人請教。
太后笑著點頭。
便是有人教授,但也少不得是真心喜歡,才能學得精細又上乘。
望著女孩子賞心悅目的側顏,太后只覺得愈發喜歡——沒法子,喜歡賞花兒的人,對過分美好的事物一般都沒有什么抗拒力。
再者,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也覺得這丫頭待她透著些親近。
這樣隱晦的親近,非是刻意逢迎討好,也不是能假裝得出來的。
可二人分明又是頭一回見。
想來,必然是因為太投緣了些。
太后的心情是近來少見地好,又吩咐了宮人替張眉壽搬了鼓凳來,叫她坐在自己旁邊。
可張眉壽沒能坐上多大會兒。
有一盆蘭花黃了葉,得了太后的話,她上了前去瞧。
這一瞧,便是一發不可收拾了。
到了后頭,更是接過了宮女遞來的剪刀,對著一盆松景,埋頭用心修剪了起來。
太后坐在那里瞧著,簡直要合不攏嘴。
這樣愛干活兒的小姑娘,她當真是頭一回見著。
而不多時,忽有太監來稟:“太后娘娘,太子殿下過來了。”
太后聞言意外了一瞬,旋即眼中便浮現了意味深長的笑意。
“叫人進來吧。”
不過片刻,祝又樘便帶著太監走了過來。
“孫兒給皇祖母請安。”
太后笑著點頭,問道:“怎這個時辰過來了?”
太子近來事忙,她是知曉的。
莫不是怕她欺負了張家姑娘,急忙護著來了不成?
不過,她起先也確實存了幾分偏見在。
這偏見,倒不是因為聽著過什么不好的傳聞,只因這丫頭是被皇帝給內定下來的——前日里她與皇帝談及太子的婚事,皇帝便悄悄同她說了自己的打算。
而若談皇帝的眼光——呵呵,除了蠢和老基本一無是處的寧氏了解一下?
如此之下,她免不了要對這位張姑娘存了兩分為難試探的心思,可如何也不曾想到……
這小姑娘招人喜歡的功力實在過分深厚,短短一個時辰下來,她這自認道行還算可以的老婆子竟就被俘獲了。
“孫兒方才去了養心殿同父皇稟事,順道來看看皇祖母。”
少年人說話間,目光卻看向了立于花簇間,剛直起身的少女。
少女朝著他行禮。
太后將少年人過分和煦的神情看在眼中,當下笑著道:“今日勞得張姑娘替哀家修剪花草——太子也去幫幫忙吧。”
太后此言剛落,便惹得身邊的嬤嬤忍不住看了過來。
……上來頭一句便這么硬拉紅線,太后娘娘是不是太著急了點兒?
對著孩子們,好歹也委婉含蓄一下。
察覺到嬤嬤的目光,太后卻不覺有異。
這個時候別跟她說太子日理萬機,那雙手不該是陪著小姑娘來擺弄花花草草的——
再是太子,也是得娶媳婦的。
且兩情相悅,多么難得——待將感情培養的穩固了,日后才能齊心協力。
如此方是利國利民之道。
太后心安理得地想著,可話音剛落,就見太子干脆地答應了下來,當下便朝著張家姑娘走了過去,且一邊動作利落地挽起了衣袖,果真是一副要幫忙的派頭——
太后忽而怔然了一刻。
這……是她家孫子嗎?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所為,似乎當真有些不妥——
張家姑娘,該不會被嚇到吧?
少年走了過去,另接過一把剪刀,二人各自坐在小凳上,圍著那盆松景,低聲說了幾句,似在交流要如何修剪。
可說是交流,少年多是在點頭附和。
表面一派平靜之下品茶,實則卻幾乎是支著耳朵屏息在聽的太后愈發訝然。
如果她不曾聽錯的話,太子應當是在順著張姑娘之余,還再三出言奉承夸贊了對方幾番?
然而張家姑娘坦然自若,半點異樣都不見。
這說明了什么
是張家姑娘過分遲鈍,抑或是過分沉穩?
不……
依她看,這更像是早已習以為常!
對于太子的奉承,張家姑娘莫不是已經見怪不怪了……?——太后在心底失聲道。
而后又心驚膽戰地暗中觀察了片刻,竟是越看越覺得這個猜測十分靠譜。
“殿下。”
張眉壽剪枝的動作未停,視線也不曾晃動,神色平靜地拿只二人能夠聽聞的聲音低低喚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