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浸在失望中毫無意義,若此次能有所收獲,便不算一無所得。
夏神醫又嘆了口氣。
連他都琢磨不透,見所未見,即便說了出來又能有什么用處?
況且——
“說了你們怕也不信,還要當我是給自己找面子……”
夏神醫語氣無奈之余,又夾帶著些許茫然不解:“非是天生,非是外傷,卻也不是中毒所致——”
“伯父這是何意?”張眉壽神情微滯。
“我已替他細細地查驗過,他這雙眼睛固然有些許損傷,卻不至于失明不能視物。”夏神醫皺眉,甚至忍不住問道:“……他當真看不到嗎?”
若非這丫頭的模樣不似作假,他簡直要懷疑對方是刻意找了個正常人來戲耍他——
張眉壽的眼神一陣變幻。
明太醫此前診出了阿鹿并非生來便失明。
如今擅于此道的夏神醫又診出,阿鹿的眼睛并非外傷或中毒所致……
可凡事總得有個因由才對。
生來好端端地一個人,總不能無緣無故就看不到了……
“總而言之,我倒從未見過這般古怪的癥狀……興許還是我醫術尚淺之故。”夏神醫臉上少見地浮現出慚愧之色。
此時,卻忽然聽張眉壽問道:“不知伯父可曾聽說過蠱毒之術嗎?”
到底學的便是這個,她之前也不是沒有疑心過阿鹿是中了蠱——
只是因自己所見,及諸多原因一早便打消了這個猜測。
夏神醫臉色頓變。
“蠱毒之術?”他神色肅然,眼中含有幾分審視之意。
早在這個女孩子識出斷心草時,他就察覺到對方有通曉醫毒之理的可能——
而如今,更是張口就是蠱毒之術……
此類禁忌之術,尋常閨閣女兒家,怕是連聽都沒機會聽到才對。
見張眉壽沒有遲疑地點了頭,夏神醫壓下心底起伏,開口道:“你莫非疑心他的眼疾,是蠱毒所致?”
“是。”
眼下似乎極有這個可能——
夏神醫卻是搖頭:“蠱毒亦是毒,只不過比之尋常毒藥,更為隱秘罷了,若真是為蠱毒所傷,應當不至于診不出異樣來。”
“不,晚輩指得不是尋常蠱毒。”張眉壽聲音低了些許,眉間神色卻是凝重。
看來夏神醫對蠱毒之術了解的并不算深。
尋常的蠱毒,自然能被查驗出來——
而此時,又有腳步聲傳來。
小廝扶著蒼鹿走了進來。
“方才夏神醫走得急,晚輩還未來得及道謝。”少年朝著夏神醫的方向施了一禮,態度溫和平靜:“多謝神醫出手診治。”
夏神醫聽得險些要臉紅。
神醫這兩個字,以前他是不屑要,而如今……是他高攀不起了。
“什么神醫……罷了,你也不必與我道謝,倒是我心中有愧。”
夏神醫嘆了口氣,遂朝著祝又樘的方向拱了拱手,隨后就抬腳離開了前廳。
當真是沒臉再待下去了。
“阿鹿——”
張眉壽朝著蒼鹿喊了一句,余下的話卻哽在喉嚨里,全然不知要說些什么才好。
蒼鹿卻已悉數聽懂了。
他滿面輕松地笑著道:“蓁蓁,這有什么要緊的?”
張眉壽鼻頭頓時酸澀無比,幾乎是瞬間,便有淚水充盈在了眼眶當中,叫視線中少年帶笑的模樣輪廓沖淡了去。
這一次,她實在期望太高了。
沒聽到她回話,蒼鹿預感不妙,連忙又道:“蓁蓁……這當真沒什么。一次尋常診看而已,便是近來,父親還會常常請了郎中到府里替我診看呢。”
他當真沒覺得有什么。
只是他一早就察覺到了蓁蓁對此番看診的看重。
張眉壽已是滿眼淚水直往下墜,偏又不敢哭出聲來,只得死死癟著嘴巴。
她并非是就此覺得撐不住了,也不是在為自己哭。
而此時,身邊一直握著她手腕的少年,又朝她靠近了半步,伸出另一只手落在她腦后,使她靠在了自己肩上。
張眉壽只覺得如得了支撐一般,將整張臉都埋去了他胸膛前,由眼淚滾落進他干凈清爽的衣袍里。
蒼鹿身邊的小廝見得這一幕,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赫然連呼吸都窒住。
這……
太子殿下與張家姑娘……
是,他看得出張家姑娘的情緒十分不妙,一直在苦苦支撐,可……太子這種安慰方式,當真是常見的嗎?
這舉動確實是不同尋常的吧?
但為何……他竟覺得十分和諧呢?
小廝拿懷疑人生一般的表情,默默轉過了頭看向廳外。
而這一看,卻是對上了一雙極冷然的眼睛。
立在廳外的清羽,正冷冷地看著他。
小廝當即打了個寒戰。
這種今日無法活著離開此處的絕望感是怎么回事?
繼公子的好出身好樣貌極好性情之余,今日他竟連公子的眼疾都羨慕上了……!
小廝欲哭無淚。
蒼鹿倒當真是沒有察覺方才面前經歷了這樣一幕,眼下正與張眉壽笑著問道:“若回回都要惹你心中不適,那日后干脆不尋郎中了可好?”
張眉壽已經自祝又樘身前抬起了頭來,此時正擦眼淚,聞言就道:“那怎么行!”
她不但要尋郎中,更一定要治好他!
非但要治好他,還要瞧著他娶妻生子,和和美美平平安安地過完這一生——
她方才哭一哭,只是覺得阿鹿實在太倒霉了些,竟叫號稱這天下沒他治不好的眼睛的夏神醫也束手無策。
這得是什么千年不遇的倒霉蛋?
分明是這么好的一個人,老天爺未免太不開眼——
委實是倒霉到叫她只想仰天大哭一場。
“走吧。”
張眉壽將眼淚擦干,整理好形容。
哭一會兒就成了,眼下還有要緊事要去辦。
若想知道她的猜測是真是假,當然要立即去印證——
聽得她這瞬間恢復堅定的語氣,祝又樘忍俊不禁。
嗯,不愧是他家小皇后。
蒼家老太太幾乎是魂不附體地自大永昌寺匆忙趕回家中。
“老太太,您慢些……”黛媽媽一路上勸著。
蒼老太太卻無暇顧忌自身分毫。
“姑娘如何了……!”
被黛媽媽扶著一路回到內院,老太太忙地向迎上來的大丫鬟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