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氏心中滋味復雜,眼底一片澀然朦朧。
她聽得出來,姑娘哪怕再生氣,卻也是愿意護著她的。
“還有,有用的話多說些,拿來糊弄人、沒用的話就休要與我多言——省得我聽了心情不妙,再與你撒氣,你反倒還委屈起來。”
女孩子不滿地說著,微涼的聲音漸漸遠去。
田氏便是瞧不見,卻也能想象得到小姑娘皺著眉略含嫌棄的模樣。
眼看著小廝打扮的小姑娘拉開門閂提著燈籠離去的背影漸漸消失,田氏卻是抬手擦了擦眼角泛起的淚花。
她這個姑娘啊……
刀子嘴,豆腐心。
這一點,就同太太一個模樣。
張眉壽跨出大門,怒氣稍緩。
她自知不該與田氏置什么氣,可著實也是與之周旋了這許多年,耐性被磨得有些岌岌可危了。
她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氣有耐心的人,更何況,她實在也想不到,田氏這性子,誰能扛得住——
但不管如何,她的計劃不會被改變。
替阿鹿將眼疾醫好,是她必然要去做的事情。既然如此,自然是晚一日不如早一日。
至于權衡利弊?
那些弊,只不過是田氏心中無法打破的心魔,而不是她的。
而田氏這里,能問的,她還是會想方設法地去問。
至于問不出來的,她自會自己去查。
總之是不能就這么干等著田氏哪日性情大變,與她和盤托出——畢竟她有生之年只怕都難等到那一日。
張眉壽提著燈籠走出了一段距離,隱隱瞧見前方胡同口處,有兩盞燈籠散發著淡淡的橘色暖芒。
一旁的棉花也早留意到了,此時陪同在張眉壽身側,不露痕跡地防備著。
雖說感受不到敵意,但夜黑風高,還是小心為妙。
畢竟棉花胡同一帶魚龍混雜,臨時起意決定搶劫的人也不少見。
張眉壽腳下卻又緊走了幾步。
此時,對方似是瞧見了她,遂也迎了上來。
淡淡光芒驅散了夜色,映得那張清貴無雙的少年臉龐越發俊逸奪目。
張眉壽這才站定了問:“公子怎來了?”
“得知你來了此處,有些放心不下,便過來瞧瞧。”少年語氣溫和,說話間,將一只湯婆子遞到了她手中。
張眉壽抱在懷里,二人并肩往胡同外走去,她輕輕嗅了嗅,低聲問:“公子飲酒了?”
少年聞言笑著道:“不曾。不過是來得早了些,便去順道看了看懷公——他家中不巧打翻了酒壇子,興許便沾了些酒香。”
一旁的清羽自覺丟臉。
打翻了酒壇子是真。
但準確來說,是他那不爭氣,平日里貫愛裝作體弱多病的義父不知殿下會突然造訪,一個人正關起門兒來悠哉哉地吃酒——
可多病之人怎能吃酒?
然情急之下,酒壇子可以藏起來,酒氣卻無法掩飾。
于是,那貨便干脆摔了酒壇子再來開門,謊稱是極不容易得來的什么強身健體的虎骨酒,每日只舍得吃上一小口,方才正要取上一盅時,恰聽得殿下過來,一時激動,才不小心打翻了。
殊不知,一切的真相都已被穩穩蹲在墻頭上的他盡收眼底。
可殿下全當做不知道,還遞了銀子去,又承諾來日替他尋了真正好用的虎骨酒來。
將這一切看在眼中的他,除了不齒和感到丟臉之外,竟還隱隱有一絲羨慕。
坦誠來說,這種混吃等死被接濟的生活,他也想擁有。
很顯然,如今他墮落的已不止是這一具肉體,連帶著靈魂也漸漸被宮外這俗世給腐蝕了。
聽得懷公二字,張眉壽不禁就笑了笑,旋即問道:“蒼伯父可與公子將今日之事都說清楚了?”
見她滿心記掛著正事的模樣,祝又樘笑著“嗯”了一聲,道:“此處風大,去馬車內再細說。”
他的馬車就停在胡同口處。
清羽撩起車簾,祝又樘輕握著張眉壽的手臂,將人先扶了上去。
清羽默默無言。
確實也沒什么想要表達的,實在要說,就只有一句——只要殿下能將他認定的女主子順利拐回宮就好,其他的一概不重要。
寬敞的馬車內暖意橫生,布置精巧雅致,入鼻是淡淡茶香。
張眉壽將湯婆子放在膝上,接過祝又樘遞來的溫熱茶盞,吃了兩口,便與他說起了今日之事。
也包括方才從田氏那里所得來的有關追去蠱之事的詳細。
祝又樘聽得認真之余,眼底又有些意外。
之前接觸到蠱毒之物,他尚且能被說服——到底都是以毒害人,只是蠱毒更為玄妙些罷了。
可如今這‘追去蠱’,卻是叫人覺得玄之又玄。
以生辰八字與胎發便可種蠱,甚至無須接觸到被施蠱者自身。
他事事皆習慣研究個透徹清楚,如繼曉的所謂催魂之法,他上一世也命人搜羅了許多書籍來看,后來可知,也并非全無依據可循——歸根結底,實則是以眼神為念力來干擾他人思緒,使之產生幻覺。
與障眼法,也有幾分相似之處。
可小皇后口中這念蠱,他一時卻想不透是何道理。
然而,此等蠱咒之術,既為歷朝歷代所禁,想來確有其古怪難解之處。
況且,他與小皇后此番重生了這一遭,本也是無法解釋的。
見他渾然一副仿佛是在思索感慨“學無止境”的神態,張眉壽有些想笑。
“殿下都不問我方才去見了什么人嗎?”
女孩子倚靠著隱囊,問道:“還是說,殿下早就已經知曉了——”
“你不曾說起,我便也不曾刻意探究過,故也稱不上知曉。”少年坦誠地道:“但隱約猜到了些。”
“不知殿下所猜何人?”
“想來應是你此前曾提起過的,實為南家嫡女的‘苗姨娘’了。”
張眉壽默了默:“……就這般好猜嗎?”
到底對外,苗姨娘是早死了的。
“不是好猜。”少年笑著道:“是蓁蓁不曾刻意瞞我。”
此前便與他說起過,她這身蠱術是由那苗姨娘所授,又告知了他對方的真實身份——據說他是第一個知曉的,便是她家中之人也比不得。
這件事,他可是一直記在心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