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正在內間對賬,手下算珠發出清脆聲響。
“太太,二姑娘過來了。”芳菊入得內間稟道。
宋氏當即覺得心弦一緊,卻是連忙說道:“叫她先在外頭等一等,待我算完這筆賬……”
她擔心與女兒說罷話之后,萬一再受了刺激,少不得要緩一緩,到時定再無心思去算什么賬。
宋氏未雨綢繆地想著。
張眉壽未能察覺自家母親那顆擔心受怕的心,此時得了話,便也就安安分分地坐在外間等著,與一旁的阿郝說著話。
因恐打攪到忙于正事的母親,聲音便壓得低低地。
待過一刻鐘后,芳菊走了過來。
“姑娘,太太請您進去內間說話。”
張眉壽點了頭,這才起身往內間里走去。
宋氏剛將賬本兒理好,見得女兒進來行禮,便將屋子里的丫鬟盡數屏退了去——便是趙姑姑,也跟著出去了。
張眉壽嗅出不同尋常的氣息來。
“母親是有什么話要單獨同女兒說嗎?”女孩子眼神微帶疑惑地問。
“先坐下。”宋氏指了指自己旁邊的椅子。
張眉壽依言坐下。
“定國公府有意與咱們張家結親……”宋氏這才開口,聲音低卻清晰。
張眉壽聽得頗感意外。
定國公府想要與他們張家結親?
莫不是……相中了她家大哥嗎?
那是替誰相看的?——是婉兮,還是婉兮家中的堂姐妹?
張眉壽這廂正思索著,就聽宋氏直截了當地說道:“定國公府,看中了你……昨日是定國公夫人身邊的華嬤嬤,親自來同你祖母提的。”
張眉壽不由怔住。
這把火,怎么就忽然燒到自己身上來了?
“是替徐二公子提的……你祖母說了,定國公府此番意在提你做正室夫人。”宋氏說話間,打量著女兒的表情。
可她等了半晌,也沒瞧出一丁點兒高興欣喜的意思。
甚至……似乎還有點無奈?
眼瞧著自家女兒那口到了嘴邊,卻到底沒好意思嘆出口的那團氣,宋氏心里已經有了答案。
四下陷入詭異的安靜,母女二人對視了片刻。
“母親,我不想嫁。”
女孩子開了口,語氣雖是不重,可卻沒有半分轉圜的余地。
宋氏沉默了一會兒,沒有指責,也沒有勸說,只是問道:“母親想知道原因,你愿意說一說嗎?”
論家世,放眼京城,只怕沒有幾家能越得過定國公府了,況且徐二公子身為定國公世子的嫡長子,日后必定要承襲定國公府。
女兒嫁過去,便是正室夫人。
若論人,徐二公子近年來,在小時雍坊里已經轉了風評,日后便是成不了大才,可出身在此,前途之事全然不必憂心。
且這親事,是定國公府主動提及的,又滿懷誠意。
當然,凡事都有好壞兩面,弊端自然也存在。
只是,這樣的親事,拿世俗目光去衡量,確是不可多得的。
可女兒想也不想便道不愿嫁……
宋氏也非是多么看好這門親事,一心想要促成——她更多的是想借此事,來探一探女兒真正的想法。
可她話音剛落,身邊的女孩子,卻轉身抱住了她,將額頭抵在她肩上。
女孩子開口,語氣認真地道:“母親,婚嫁之事,原應是父母之命,女兒萬萬不該自專——可女兒已經答應了一個人,要陪著他。”
她想陪著他。
也想被他陪著。
宋氏身形微僵。
她沒想到女兒這般直接,竟是與她就這么攤明了,甚至連絲毫的遮掩和回避都沒有。
“是既安嗎?”宋氏嘆息著問。
她的蓁蓁真正想嫁的人——
“是。”
女孩子的聲音輕柔卻有力量。
聽得這毫不意外的答案,宋氏微微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語氣復雜地道:“是一早便拿定了主意,此時才不愿考慮定國公府嗎?”
張眉壽卻是搖頭。
“無論有沒有殿下,我都不會點頭答應此事。”
她只嫁自己真正想嫁的人,徐家二公子于她而言,只是婉兮的兄長,同住在小時雍坊里的少年郎而已。
她一直都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她的選擇,必然是遵從內心,而非是源于比較。
況且,她本也沒有資格去拿旁人來做比較,殿下是殿下,徐二公子是徐二公子。
她喜歡的人,在她心目中,自然是最好的。
可她不喜歡的,也不代表就是不好的。
說句通俗些的話——不過只是沒有緣分罷了。
宋氏聽明白了女兒話中之意,微微嘆了口氣:“實則我與你父親,也無意答應定國公府這門親事……”
她和丈夫,也是仔細考慮過的。
便是婆母,亦是一樣。
定國公府雖好,可到底不適合蓁蓁。
可在她和丈夫心里,定國公府不適合,皇宮更不適合。
“既安可是暗下答應過你什么了?”宋氏心情復雜地問。
哪怕既安再好,可太子這個身份,對他們而言,實在是太沉重了——
太子妃之位尚且空懸,她近來暗下曾有聽聞,朝廷如今正有意籌備選秀之事……
她不想讓女兒去這樣爭搶算計。
張眉壽不置可否地道:“母親,我與他之間,無需這些。如今,我想先求得父親母親答應。”
她大可就這么等著,拖著,一直到那一日。
那時,父親和母親,注定是沒有辦法拒絕的。
可相較之下,她認為理應先告知父母,盡量爭取他們的同意——她知道,這不容易,但她想去做。
身為在張家受盡長輩真心寵愛包容的二姑娘,這也是她于情于理,都必須要做的事情。
“你別怪母親不依著你,但母親……當真無法答應此事。”宋氏眼眶微紅,苦口婆心地道:“你如今年紀還小,思慮到底沒有那般周全,可曾想過之后會面臨怎樣的難題,怎么的局面?若有朝一日,他的心不在你身上了,你獨自一人于深宮之中,又能去依仗誰?”
每每想到此處,她便覺得一顆心被人狠狠攥起,疼得難以喘息,只想落淚。
她想聽聽女兒會如何回答,會不會就如她當年一樣——